晨霧像半透明的紗簾籠罩着公司大樓,將玻璃幕牆暈染成一片朦朧的灰白。知夏推開練習室門的瞬間,一股刺骨的寒意順着脊椎爬上來——不是來自開得太足的空調,而是源於站在落地鏡前的兩個陌生身影。
鄭在允修長的手指正在平板電腦上快速滑動,屏幕冷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將下頜線切割得愈發鋒利。NOVA的舞蹈隊長李勝勳隨意地靠在把杆上,黑色訓練服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蛇形紋身,鱗片在晨光下仿佛微微顫動。
"啊,來了。"李勝勳抬眼,目光在知夏沾着牙膏漬的衣領上停留了一秒,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從今天開始,由我和在允負責你們的月末評估。"他的聲音帶着長期發號施令的威嚴,每個音節都像敲在地板上的皮鞋聲。
知夏的指甲不自覺陷進掌心,那裏還留着昨天練舞磨出的水泡,結痂被按破的瞬間傳來細微的刺痛。她下意識環顧四周,目光在練習室每個角落逡巡,尋找那抹熟悉的薄荷綠色身影。
"找載沅?"鄭在允終於從平板上抬起頭,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微微眯起,鏡片反射着冷光,"他今早七點的飛機去日本,臨時接到的featuring行程。"他拿起桌上的評估表輕輕敲打掌心,紙張碰撞的聲音在安靜的練習室格外清晰,"公司認爲...你們的進步速度跟不上新女團企劃的推進節奏。"
練習室門再次被推開,其他成員陸續進來。恩英的頭發還滴着水,發梢的水珠順着脖頸滑進衣領,看到陌生的前輩立刻僵在原地,手裏的毛巾都忘了繼續擦拭;敏珠懷裏抱着的能量棒"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包裝紙裂開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每日訓練延長兩小時。"李勝勳的聲音像手術刀般精準而冰冷,"新增編曲理論課和英語會話。還有..."他抬下巴指向牆角的監控攝像頭,紅燈在他眼底投下微小的光斑,"禁止凌晨私自加練,紅外線感應系統已經升級了,別想着鑽空子。"
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凌晨加練是她們堅持了三個月的習慣,權載沅總是會提前幫她們關掉部分監控,有時還會留下熱可可和潤喉糖。她看向那台閃爍着紅光的攝像頭,突然覺得它像一只窺視的眼睛,讓人渾身不自在。
"前輩,請問權老師什麼時候回來?"恩英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聲音還有些發顫。李勝勳挑眉看她:"怎麼?沒他你們就練不了舞?"他直起身走到鏡子前,手指點着鏡面映出的九張臉,"從今天起,把對別人的依賴收起來。想出道,就得先學會自己站着。"
鄭在允將評估表分發下去,紙張邊緣劃過指尖時帶着涼意。知夏低頭看着表格上"基礎體能測試"和"即興創作考核"等新增項目,突然明白這不是普通的評估調整,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試煉。
午餐時分,食堂的燈光慘白得刺眼,照在不鏽鋼餐盤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恩英把新打印的日程表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碗裏的味增湯泛起圈圈漣漪。
"早上六點到晚上十一點?"秀妍的筷子懸在半空,夾着的泡菜都忘了送進嘴裏,"這比已經確定出道的前輩們訓練時間還長!"
知夏機械地咀嚼着米飯,味蕾像被凍住般嚐不出任何味道。她的視線黏在日程表最後一欄的紅色加粗字體上:【違規者扣除當月評估分10分/次】。按照公司規定,10分相當於三天高強度訓練的成果,累積扣滿30分就會被暫停參與錄制資格。
Sarah突然用叉子敲響玻璃杯,清脆的聲響讓周圍幾桌練習生都看了過來。"But nighttime practice is our..."她說到一半突然卡殼,焦急地用手比劃着,"是我們的...秘密基地時間。"
"傳統。"知夏輕聲接上她的話。她望向窗外,三樓作曲室的窗戶緊閉着,玻璃上蒙着一層薄灰——往常這個時候,權載沅總會在那裏修改編曲,偶爾抬頭時能看到他薄荷綠的頭發在暖黃燈光下像一簇小小的火焰,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那份溫暖。
綾突然湊近餐桌,用只有她們九人能聽見的氣音說:"別擔心,儲物櫃第三層,我藏了便攜式電磁爐和速食拉面。"她眨眨眼睛,指尖在桌下比出OK的手勢,"還有充電台燈,亮度調到最低不會觸發感應。"
敏珠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剛才掉能量棒的沮喪一掃而空:"真的嗎?那我們可以..."
"噓!"恩英立刻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看向四周。不遠處的餐桌旁,李勝勳正低頭用手機回復信息,黑色的訓練服在慘白燈光下顯得格外嚴肅。
知夏扒拉着碗裏的米飯,突然注意到食堂角落新裝了監控攝像頭,鏡頭正對着她們的餐桌。她不動聲色地用手臂擋住嘴,對大家搖搖頭:"先吃飯,回去再說。"
飯後回練習室的路上,秀妍忍不住抱怨:"鄭前輩看我們的眼神像在看笨蛋,剛才他路過時還說我們的舞步像沒上油的機器人。"
"他只是嚴格而已。"知夏安慰道,心裏卻沒底。鄭在允是業內有名的"黃金制作人",經手的女團無一不成爲頂流,但他的嚴苛也是出了名的,有練習生私下說他能從一百個八拍裏挑出十七處錯誤。
推開練習室門,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本貼滿她們練習照片的牆面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巨大的電子計分板,上面清晰地顯示着每個人的實時評分:知夏82分,恩英85分,敏珠79分...最低的綾只有76分。
"從今天起,每次練習都計入評分。"李勝勳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手裏拿着計時器,"現在開始體能測試,三分鍾跳繩,低於兩百次的加罰仰臥起坐五十個。"
繩子劃過空氣的聲音很快填滿了練習室。知夏跳到兩分鍾時,膝蓋的舊傷開始隱隱作痛,呼吸也變得急促。她偷瞄計分板,自己的分數正隨着跳躍次數緩慢上漲,而綾已經因爲體力不支停了下來,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
"停!"李勝勳按下計時器,冰冷的目光掃過衆人,"知夏198次,差兩個。綾156次,不及格。"他在平板上記錄着什麼,"今晚加練時間延長到十二點。"
知夏彎腰扶着膝蓋喘氣時,發現綾偷偷塞給她一顆薄荷糖。"含着會舒服點。"綾小聲說,眼底的失落藏不住,"對不起,拖累大家了。"
"我們是團隊。"知夏剝開糖紙塞進嘴裏,清涼的味道瞬間驅散了些許疲憊,"沒人會被落下。"她看向那塊冰冷的電子計分板,突然握緊了拳頭——不管這場試煉有多難,她們都要一起闖過去。
深夜十一點四十七分,走廊裏的感應燈隨着腳步依次亮起又熄滅。知夏輕手輕腳地穿過走廊,每一步都踩在地板接縫處,避免發出聲響。拐角處的監控攝像頭閃着紅光,像蟄伏在黑暗中的野獸眼睛,冷冷地注視着來往的人。
她數着步子,在第七塊地磚處停下——這個位置是之前權載沅告訴她的監控死角,角度刁鑽到剛好拍不到膝蓋以下的部位。知夏從口袋裏掏出用黑布包裹的東西,快速塞進練習室門縫,那是綾藏在儲物櫃的充電台燈。
推開練習室門的瞬間,她愣住了。鄭在允獨自坐在監視器前,屏幕上正回放她們今天練習群舞的畫面,反復定格在某個轉身動作。他的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放大畫面裏每個人的表情和動作細節。
"不敲門就進來?"他沒有回頭,聲音在安靜的練習室裏格外清晰,手指在某個時間點按下暫停,"這個轉身,力度不夠,像被風吹動的紙片。"屏幕上定格的正是知夏摔倒的瞬間,馬尾辮散開像破碎的鳥巢,膝蓋重重磕在地板上。
知夏的耳根瞬間發燙,窘迫地站在原地。她能清晰地看到畫面裏自己痛苦的表情,還有恩英下意識伸手扶她的動作,卻因爲重心不穩一起摔倒。
"載沅總說你們很特別。"鄭在允突然切換成流利的中文,發音標準得令人意外,甚至帶着點北京口音,"但我只看到..."他拖動鼠標,放大畫面裏知夏膝蓋上的淤青,那是前幾天玻璃碎片劃傷後又添的新傷,"一群拼命過頭的小孩,用傷痛換分數。"
"我們只是——"知夏想解釋她們不是爲了分數,而是爲了彼此的約定,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在嚴苛的前輩面前,任何解釋都像是借口。
"勝勳哥!"鄭在允突然抬高音量,打破了練習室的寂靜。陰影裏走出端着托盤的李勝勳,上面放着兩杯冒着熱氣的牛奶,白色的霧氣氤氳着上升,在冷空氣中很快消散。
"公司要推新男團了。"李勝勳把其中一杯牛奶遞給知夏,杯壁上凝着細密的水珠,觸到指尖時帶着暖意,"資源要重新分配,你們如果達不到標準..."他沒有說下去,但眼神裏的意思很明顯。
知夏接過牛奶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冰涼的觸感讓她一顫。李勝勳的手指上有很多薄繭,虎口處還有道淺淺的疤痕,像是長期握麥克風留下的印記。
"喝吧,載沅特意交代的。"李勝勳說完這句,轉身靠在把杆上,目光落在監控攝像頭上,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暗示,"他在日本還惦記着你們的膝蓋傷,特意托人帶了藥膏。"
知夏低頭喝牛奶時,發現杯底粘着張被水汽浸溼的便籤。她悄悄展開,上面的字跡已經暈開,但依然能辨認出:【相信你的判斷。——ZY】。那個"Y"被畫成了音符形狀,是權載沅標志性的籤名方式。
"在看什麼?"鄭在允突然開口,嚇得知夏趕緊把便籤塞進手心。他轉動椅子面對她,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在燈光下看不透情緒:"載沅說你是團隊的核心,抗壓能力最強。"
"我不是..."
"但你剛才在監控死角傳遞東西。"鄭在允打斷她,語氣平靜卻帶着壓力,"是台燈?還是別的什麼?"
知夏的心跳瞬間加速,手心的便籤被汗水浸溼。她看着鄭在允嚴肅的表情,突然鼓起勇氣說:"前輩,我們需要額外的練習時間,不是爲了應付評估,是真的想做好。"
鄭在允沉默了幾秒,突然笑了:"明天編曲理論課提前半小時開始,你帶着成員們來。"他站起身整理文件,"別告訴勝勳,他會嘮叨我心軟。"
知夏愣住時,李勝勳突然從口袋裏掏出個東西扔給她。接住後才發現是枚小小的磁貼,上面印着NOVA的標志:"貼在監控探頭上,能擋住紅外線,但別超過兩小時。"
當練習室門關上後,鄭在允看着監控屏幕裏知夏驚喜的表情,拿起手機撥通電話:"你沒說錯,這丫頭確實有意思。"他對着電話那頭輕笑,"牛奶裏的便籤她發現了,放心吧,我會照看着的。"
禁令頒布第五天清晨,知夏在儲物櫃前輸入密碼時,發現鎖孔裏插着一把銀色鑰匙。鑰匙柄打磨得很光滑,顯然經常被使用,柄端刻着"B2-3"的字樣,字體小巧精致。
她左右張望確認沒人後迅速取下鑰匙,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表面時心跳加速。地下二層是公司的舊倉庫區,據說十年前火災後就廢棄了,平時根本沒人去。知夏把鑰匙藏進舞蹈服內襯,一整天都心神不寧,連李勝勳抽查舞步時都差點出錯。
"心不在焉。"李勝勳用舞蹈棍敲了敲她的膝蓋,"晚上加練基礎動作一百遍。"
知夏咬着牙點頭,心裏卻在盤算着深夜的計劃。晚餐時,她趁着李勝勳去打飯的間隙,快速在紙巾上寫下"凌晨一點,地下二層入口見",折成小方塊分發給每個成員。
凌晨一點零六分,地下二層的走廊安靜得能聽見水管的嗡鳴,老舊的白熾燈忽明忽暗,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影子。知夏握着鑰匙的手心全是汗,好不容易找到標着"3"的鏽鐵門,鎖孔都生鏽了,鑰匙插進去轉了好幾圈才打開。
門軸發出"吱呀"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噓!"恩英從調音台後探出頭,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手裏拿着接滿電線的改裝音箱,線頭上還纏着絕緣膠帶。
敏珠跪在地上,正用發卡修理接觸不良的音頻接口,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你可來了!我們調試半天沒弄好麥克風。"
"鄭前輩給的鑰匙。"恩英壓低聲音解釋,指了指天花板角落被黑色膠帶遮住的攝像頭,"他說這裏是廢棄錄音室,設備老舊,監控上周就徹底壞了,讓我們放心用。"
知夏環顧四周,老舊的錄音設備落着薄薄一層灰,牆上還貼着十年前當紅女團的海報,照片裏的女孩們笑容燦爛。角落裏堆着紙箱,上面印着"NOVA出道前 demo帶"的字樣,顯然這裏曾是前輩們的秘密基地。
"快準備吧,我們只有兩小時。"綾抱着吉他坐在錄音台前,琴弦上還纏着防滑膠帶,"我把《玻璃魚缸》的譜子改了幾個和弦,想試試看效果。"
當改編版《玻璃魚缸》的前奏響起時,生鏽的音箱發出輕微的沙沙雜音,但並不影響旋律的流淌。知夏站在麥克風前,看着錄音室玻璃外隊友們的身影,突然覺得所有的疲憊和壓力都消失了。
"透明的牆圍起整個夏天,氣泡裏藏着未說的心願..."她的聲音在小小的錄音室裏回蕩,帶着深夜特有的沙啞,卻比任何時候都動人。恩英合着節奏打拍子,敏珠用礦泉水瓶做臨時沙錘,綾的吉他伴奏溫柔得像月光。
她們不知道的是,控制室的單向玻璃後,鄭在允正舉着手機,屏幕上是和權載沅的視頻通話。"確實像你說的那樣,載沅啊。"他按下錄音鍵,鏡頭對準玻璃那頭閃閃發光的女孩們,"要聽聽看嗎?她們比評估表上的數字有趣多了。"
手機屏幕裏,權載沅在日本的錄音室裏比了個大拇指,薄荷綠的頭發在燈光下格外顯眼:"告訴她們,下周我帶櫻花糖回來。"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着電流的雜音卻格外溫暖,"別太嚴格,她們已經很努力了。"
鄭在允掛掉電話,看着錄音室裏沉浸在音樂中的女孩們,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微笑。他從口袋裏掏出個小小的U盤,悄悄放在調音台上——裏面是他熬夜做的《玻璃魚缸》編曲指導,算是給這群倔強小孩的秘密禮物。
月末評估當天,演播廳的空調開得太足,知夏搓着起雞皮疙瘩的手臂,指尖都有些發涼。她看着鄭在允調試投影儀,白色的光束在牆上投出巨大的光斑,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其他成員都在做最後的準備活動,恩英幫敏珠整理着衣領,綾反復檢查着吉他弦,秀妍和Sarah在練習和聲,空氣中彌漫着緊張又期待的氣息。知夏的目光落在評審席上,那裏空着一個位置——按照慣例,權載沅總會坐在那裏,用眼神給她們鼓勵。
"別緊張。"鄭在允突然開口,遞給她一瓶溫水,"載沅凌晨發來了郵件,說相信你們的表現。"他按下遙控器,"今天表演這個。"
投影儀的光束突然亮起,屏幕上出現的畫面讓九個人同時倒吸冷氣——竟然是改編版的《玻璃魚缸》樂譜,伴奏裏加入了NOVA標志性的電子音效,編曲風格既保留了她們的初心,又增加了專業的層次感。
李勝勳抱臂站在評審席中央,臉上難得沒有嚴肅的表情:"載沅從日本發來的編舞視頻,凌晨三點十七分剛錄制完就傳過來了。"他指向屏幕角落的時間戳,數字清晰地顯示着"03:17","他說這個版本更適合你們的風格。"
音樂響起的瞬間,知夏感覺到全身的肌肉都在記憶的驅使下動了起來。這段編舞像爲她們量身定制,每個轉身都巧妙避開了她們常犯的錯誤,高難度的托舉動作被調整成更安全的隊形變換,連呼吸的節點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她在旋轉時眼角的餘光瞥見屏幕上權載沅的身影。視頻裏的他穿着黑色衛衣,薄荷綠的頭發有些凌亂,顯然是剛熬夜完成編舞,對着鏡頭比劃動作時還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卻在示範完最後一個動作時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最後的ending pose,九個人的影子在牆上拼出完整的魚缸形狀,知夏站在最中間,雙手比出小魚的手勢,和屏幕裏權載沅的示範動作完美重合。音樂結束的瞬間,演播廳裏安靜得能聽見彼此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