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還想凝神細聽,腹中卻再無動靜。
惹得她不由苦笑——
這腹中的小家夥啊,話說半截,吊足胃口,還真真是磨人。
不過……暫且忍幾天?
倒也——大可不必!
既然這侯府上下無人當她是親人,
既然都歸家了也無人予她公道,
那她便自己出手,親手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
正思忖間,卻見一直站在角落,默不作聲的那位老嬤嬤突然上前半步,對着姜璃端端正正行了個標準的萬福禮:
“老奴陳氏,拜見二小姐。”
姜璃眼波微動——
這禮行得太過標準,倒不像是尋常粗使婆子能做出來的。
她忙壓下心中的疑慮,將人虛扶一把,指尖在對方肘間稍觸即離,唇邊漾開恰到好處的苦澀:
“嬤嬤不必多禮。”
她目光掃過院中的荒草,聲音不自覺染上幾分自嘲與試探,
“我如今的處境,嬤嬤應當看得明白。這般光景,實在當不起如此大禮。”
哪知那陳嬤嬤卻是淺笑着,柔聲寬慰道:
“二小姐,寬寬心。這院子雖破舊了些,但老奴仔細收拾,也能湊合着住的。”
說完,她忽又壓低嗓音,帶着洞悉世事的沉穩道:
“老奴雖年紀大了,但眼沒花,看得出來:二小姐不是等閒之輩。”
“想來,這個破院是困不住您的,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聽着陳嬤嬤的話,姜璃鼻子沒由來的一酸。
本以爲:十三年風塵裏摸爬滾打,她早將心腸淬得冷硬。
可此刻,聽着老人溫聲細語的寬慰,她還是覺得眼眶發熱。
今日歸家,整個侯府的血脈至親輪番將明槍暗箭扎向她。
唯一肯給她半分善意的,竟是破院子裏的一位素未謀面的老嬤嬤。
許是看到了姜璃的失落,陳嬤嬤沒再說什麼,轉身便要去撣廊下的蛛網。
可下一秒,她枯柴般的手腕卻被姜璃輕輕按住。
“嬤嬤,不必費心了。”
姜璃的聲音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清冷,卻堅定無比:
“這地方,我不會住的。”
老嬤嬤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愕然,身後的綠竹更是急得扯住她的衣袖:
“小姐,咱們初來乍到,已經得罪了老爺夫人,若是再鬧出動靜,只怕……”
“打住!”
姜璃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指尖輕輕點上綠竹的額頭:
“本小姐今日在春香樓可是放出話了——我帶你走,是帶你來享福的!”
“若我犧牲十三年,回到這侯府,卻還要住這發黴的破院子——”
說到此處,她眼底寒光乍現:
“那我這些年咽下的苦,豈不都成了笑話?”
一席話如燒紅的銀針扎進心口,燙得綠竹眼圈通紅,喉間哽咽。
姜璃卻已斂起厲色,俯身在她耳畔送出幾句低語。
只見,小丫鬟原本灰敗的眸子驟然一亮。
不過片刻,她便挺直脊背,拉着老嬤嬤匆匆沒入漸深的夜色裏。
……
子時將至,夜色如墨。
姜璃抱着綠竹和老嬤嬤備好的紙錢、元寶,悄無聲息地來到錦繡苑外牆根下。
火折子亮起,幽藍火焰瞬間纏上慘白紙錢。
下一秒,淒厲似幽冥的哀哭聲瞬間撕裂寂靜:
“嫡母啊——您去得好慘啊——”
那嗓音忽高忽低,每個轉音都帶着勾魂的顫意:
“可憐您難產而亡,親骨肉卻在您忌辰笙歌宴飲,連炷清香都未曾供奉……”
“女兒雖非您所出,今日歸家聽聞此事,實在不忍您九泉之下寒心啊!”
不一會兒,只聽——
“哐當!”一聲,錦繡苑大門被狠狠推開。
姜婉提着燈籠踉蹌沖出,鬢發散亂,中衣外胡亂套着的外衫滑落半肩,好似見了鬼:
“賤人!你在我院外嚎什麼喪!”
她目眥欲裂,染着蔻丹的指甲直沖着姜璃而來。
姜璃側身避開,同時將手中紙錢盡數拋向火堆。
火苗“轟”地竄高,映得她滿臉淚痕如同鬼魅:
“妹妹特來祭奠嫡母,姐姐爲何動怒?”
她聲音淒婉,卻字字誅心,
“莫非——姐姐認了我的生母作娘親,就不願再認自己的生身母親了?”
不待姜婉反應,她忽然逼近一步,火光在眼底跳躍,語氣卻誠懇得令人毛骨悚然:
“妹妹聽聞嫡母當年難產而亡。今日是姐姐生辰,自然也是她的忌日。”
說着,她微微偏頭,露出纖細的脖頸,姿態純良又無辜,
“妹妹初回府中,恰逢這般要緊日子,特在此燒些紙錢,略表孝心。姐姐這般惱怒,可是在怪妹妹多事?”
這番話如同一道做工精巧的鎖鏈,將姜婉牢牢捆在孝道上炙烤——
不跪便是不孝,跪了又如同在吞針!
姜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脫口反駁道:
“今日又不……”
可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
後面的半截,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最終,她還是咬牙接過紙錢,屈膝跪在冰冷地面上。
可姜婉這邊剛捻起一張紙錢,姜璃那邊已利落起身。
素手輕拂裙擺,不染半點塵埃。
與此同時,方才的悲切瞬間從臉上褪去,只留給姜婉一個清冷的背影:
“嫡母安息。”
四個字恭敬卻疏離,如同戲終人散時的一句例行台詞。
姜婉獨自一人跪在蕭瑟的夜風裏,望着滿地飄零的灰燼,只覺那火燒進了五髒六腑。
待最後一點火星熄滅,子時的更聲早已響過三巡。
姜婉拖着跪得僵直的腿回到院內,帶着滿腹屈辱沉沉睡去,連夢中都在咬牙切齒。
可就在更聲將歇未歇時——
那道剛離去不久的黑影如鬼魅般重返錦繡苑。
袖中暗藏的火折子精準擲向錦繡苑堆雜物的耳房。
夜風卷着火星竄上紗簾,不過瞬息,烈焰轟然騰空,將半邊天際染成觸目驚心的血紅。
緊接着,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聲:
“走水了!錦繡苑走水了!”
驚慌的尖叫聲瞬間撕裂黑夜,整個侯府頓時人仰馬翻。
潑水聲、哭喊聲、梁柱倒塌聲……交織成片,映着沖天的火光,讓人膽戰心驚。
而一牆之隔的梧桐苑內,姜璃正和綠竹擠在一起,擁着半舊的錦衾仿佛睡得正沉。
窗櫺外明明滅滅的火光映在她臉上,非但不顯驚慌,反爲那抹噙在唇角的笑意鍍上了一道妖異的金邊。
“小姐,外頭鬧得厲害……”
綠竹緊張地攥緊被角。
姜璃卻只是慵懶地翻了個身,閉目輕嘆:
“慌什麼?許是嫡母嫌姐姐燒的紙錢不夠暖和……又自己加了把火呢。”
正想着,腹中那小只好似感應到了姜璃的愉悅,深更半夜也不忘跳出來吐槽:
【燒得好!讓她們搶娘親的院子!】
【現在好院子也變破落戶咯!大家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