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蘇霖離開的第二天,那枚青霖符貼在胸口的位置就開始隱隱發燙。

不是真的溫度,而是一種心理上的灼燒感。它像一根連接着光源的冰冷絲線,時時刻刻提醒林厭:光不在這裏。

它徒勞地散發着微弱的寧神氣息,卻絲毫無法撫平他心底因分離而驟然掀起的、連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狂躁。

起初,他試圖用更嚴苛的規律來填補空白。天未亮就起身,將百草園每一片葉子都擦拭得鋥亮,收集的晨露精確到滴,除草時連最細微的根須都不放過。

他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傀儡,動作精準,面無表情。

周師叔見了他,都忍不住勸:“林厭啊,不必如此,蘇師侄過幾日便回來了。”

過幾日。

這幾個字像針一樣刺了他一下。

他垂眼,恭敬應是,轉身時指甲卻掐進了掌心。

煩躁如同地底翻涌的岩漿,找不到出口,便開始灼燒他自己。

白天在百草園機械勞作時,他腦子裏不受控制地閃過蘇霖講解藥性時微翹的嘴角,閃過她遞過靈露時指尖那抹溫潤,閃過她偶爾落在他身上、帶着鼓勵的清澈目光……

這些記憶的碎片非但不能帶來慰藉,反而像細密的鹽粒,撒在他因渴望和某種扭曲占有欲而幹裂的心湖上,激起更猛烈的灼痛。

他需要她在這裏。

需要她的聲音覆蓋掉耳邊越來越清晰的、屬於血玉簡功法的嘶嘶低鳴,需要她的目光像一道枷鎖,鎖住他丹田裏那頭因她離去而愈發蠢蠢欲動的飢餓野獸。

可她不在。

於是,那頭野獸開始用爪子刨抓他的理智。灰黑色的氣旋在失去那道無形壓制後,旋轉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沉。

它不再滿足於平緩的增長,發出尖銳的、只有林厭自己能聽見的索求嘶鳴。

不是反噬的劇痛,而是一種更磨人的、滲透進骨髓裏的焦渴和暴戾。

仿佛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着需要填補,需要鮮活血氣的澆灌,需要……破壞點什麼來證明存在。

藏書閣成了他白天躲避人眼的去處,卻也成了煎熬之地。

那些熟悉的書卷再也無法提供僞裝的新靈感,字句在眼前跳動,卻無法進入大腦。

他坐在最陰暗的角落,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裏奔流的聲音,能“聞”到不遠處另一個枯坐弟子身上散發出的、微弱的生命氣息——那麼礙眼,那麼……誘人。

他猛地合上書,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引來遠處管理弟子不滿的一瞥。

林厭低下頭,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猩紅,手指卻將書頁邊緣捏得皺爛。

夜晚的石屋不再是避風港,而是刑房。

寂靜被無限放大,變成億萬只細蟲啃噬耳膜的嗡鳴。

窗外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夜鳥的啼叫,野貓的廝打,甚至遠處弟子居所隱約傳來的笑鬧——都像燒紅的鐵釺,燙得他神經抽搐。

他開始憎惡這些聲音,憎惡這些代表“正常”與“生機”的響動。它們不屬於他,只襯托出他內心的荒蕪與猙獰。

他無法入定,無法安眠。

只能在狹小的石屋裏來回踱步,像困獸。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牆壁,留下深深淺淺的刻痕。

有時他會突然停下,對着虛空露出一個練習過千百遍的、屬於“林厭師弟”的溫順笑容,然後這笑容在下一秒就會扭曲成一片空白,再化作冰冷的陰鬱。

“趁她不在。”

這四個字不再是權衡利弊後的冷靜計劃,而是變成了野獸沖破牢籠前最後一聲興奮的低吼。

煩躁、空虛、對力量的貪婪、對殺戮本身逐漸滋生出的病態迷戀,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蘇霖“離開”行爲的隱秘怨憤……

所有這些情緒混雜發酵,釀成了一種近乎毀滅的沖動。

他需要發泄。

需要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力量,來填滿這令人發狂的空洞,來……向那個不在場的光源,無聲地咆哮。

目標的選擇變得異常隨意,甚至帶着一種褻瀆般的惡意。

他不再尋找“合理”的消失對象,而是盯上了那些讓他看着就心煩的“污點”。

吳瘸子就是這樣進入他視野的。

一個酗酒、肮髒、散發着失敗與腐爛氣息的老廢物,像一塊粘在宗門華麗袍角上的泥巴。

林厭甚至沒去詳細調查他的日常,只是在一次極度煩躁的傍晚,遠遠看到吳瘸子醉醺醺地咒罵着天地,踉蹌走向那片臭氣熏天的破屋區時,就決定了。

就是他了。

殺一個這樣的東西,和踩死一只蟲子有什麼區別?

還能給這令人作嘔的煩躁,增添一點血腥的調劑。

動手前夜,林厭沒有做任何精細準備。他從屋後柴堆裏,撿起一把不知廢棄了多久、斧刃崩裂、木柄都被蟲蛀出孔洞的劈柴斧。

斧頭很沉,鏽跡和污垢覆蓋了原本的顏色。他掂了掂,灰黑色的靈力自然而然灌注進去,斧刃隱隱泛起一絲不祥的幽光。

他甚至懶得換衣服,只在外袍上套了件更破舊、顏色更深的坎肩。

臉上沒有蒙布,只是在銅盆的髒水裏撈了一把,將冰涼的、帶着泥渣的水抹在臉上和脖子上,讓皮膚在夜色下看起來更暗沉。

他看着鏡中那個眼神空洞、嘴角卻無意識向下撇出冰冷弧度的自己,感到一種陌生的快意。

蘇霖離開後的第四天,夜黑如墨,沒有星月。

林厭提前來到了那條靠近臭水溝的、吳瘸子每日醉歸的必經之路。

他沒有尋找完美的埋伏點,就抱着那柄破斧頭,靠在一段半塌的土牆陰影裏,閉目等待着。污水溝散發出的腐敗氣味鑽入鼻腔,他竟然覺得這味道比百草園的清香更讓他感到“真實”。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

蹣跚的腳步聲,含糊的哼唱,刺鼻的酒氣,由遠及近。

吳瘸子出現了,一手拄着歪扭的木棍,一手提着個快空了的酒葫蘆,一步三晃,嘴裏不幹不淨地罵着:“賊老天……嗝……沒眼的玩意兒……都欺負老子……”

林厭睜開眼,從陰影裏走了出來,直接擋在了小路中央。

動作幹脆,甚至帶着點不耐煩。

吳瘸子醉眼惺忪,看到一個黑影突兀地擋在前面,嚇了一跳,酒醒了兩分,隨即是更大的怒火:“哪……哪個不長眼的?!給……給爺滾開!”他揮舞着木棍,試圖驅趕。

林厭沒有說話。

他只是抬起了手中的劈柴斧。動作談不上迅猛,甚至有些遲滯,就像舉起一件過於沉重的工具。但斧頭舉過肩頭時,那股凝而不發的、混合着灰黑靈力的沉重力道,讓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吳瘸子渾濁的眼睛對上了林厭在黑暗中依舊清晰無比的、沒有任何情緒的瞳孔。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徹骨髓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酒意全消,張嘴想喊——

斧頭落下。

不是劈砍,更像是砸。

帶着一種發泄般的、蠻橫的力道,瞄準了那顆因驚駭而微微後仰的頭顱。

“噗嗤——咔嚓!”

令人牙酸的悶響和骨裂聲幾乎同時爆開。溫熱的液體和某些粘稠的、帶着腥氣的塊狀物,猛地濺了林厭一臉、一身。

吳瘸子的罵聲和即將出口的驚呼,被永遠扼殺在喉嚨裏。

他僵直了一瞬,然後像一袋被抽空了骨頭的爛肉,軟塌塌地向後癱倒,手裏的木棍和酒葫蘆脫手飛出,在泥地裏咕嚕嚕滾遠。

世界安靜了。

只剩下污水溝汩汩的流動聲,和斧頭刃口滴滴答答落下的液體聲。

林厭站在原地,保持着揮斧後微微前傾的姿勢,喘着粗氣。

不是因爲費力,而是因爲一種從心髒深處炸開的、混合着極端惡心和某種毀滅性快感的劇烈顫栗。臉上、手上、衣服上,沾滿了粘膩溫熱的猩紅與污白。

濃烈的血腥味和吳瘸子身上的酒臭、體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卻又奇異刺激的氣息。

他低頭,看着腳下那具還在微微抽搐、頭顱幾乎變了形的屍體。

月光吝嗇地漏下一點,照亮了吳瘸子臉上凝固的、極致的恐懼和茫然。

殺了。

就這麼簡單。

比捏死蟲子費力點,但也僅此而已。

心中那翻騰數日的、幾乎要將他逼瘋的煩躁,在這一刻,被這血腥粗暴的畫面和手中沉甸甸的凶器帶來的掌控感,狠狠鎮壓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虛無的平靜,以及丹田內氣旋傳來的、貪婪而歡愉的悸動。

他沒有立刻處理屍體,而是蹲下身,將沾滿血污的手,直接按在了吳瘸子尚未完全停止心跳的胸口。

灰黑色的吞噬之力洶涌而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蠻橫,更加不加甄別。

吳瘸子那並不精純但量足的血氣、微薄的靈力、還有畢生積累的怨毒、失敗、酒色財氣熏染出的污濁魂力……如同開閘的污水,被林厭強行吸入體內。

“呃……”

林厭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這能量太駁雜,太暴戾,沖入經脈時帶來撕裂般的脹痛和針扎般的刺痛。

但他沒有放緩,反而更加瘋狂地運轉功法,強行碾碎、融合這一切。氣旋劇烈膨脹,顏色瞬間深了好幾度,核心那點血色猛地亮起,又驟然內斂,變得更加凝實幽暗。

旋轉時帶起的微弱氣流,竟讓旁邊污水溝的惡臭都仿佛被逼退了一圈。

力量。

洶涌的、帶着污穢氣息的、卻實實在在的力量感,充斥四肢百骸。那令人發狂的空虛被填滿了,被一種更沉重、更黑暗的東西取代。

過了許久,吞噬才停止。

吳瘸子的屍體已經幹癟得像一具風幹了數年的皮囊,輕飄飄的。

林厭站起身,晃了晃,不是因爲虛弱,而是體內奔騰的、尚未完全馴服的暴戾能量。他抹了一把臉,手上的血污在臉上塗開,讓他看起來像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他低頭看了看那具幹屍,又看了看手中沾滿紅白之物的破斧頭,忽然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扭曲,沒有任何愉悅,只有一片荒蕪的冰冷。

然後,他像丟垃圾一樣,將斧頭隨手拋進了臭水溝深處,發出“咕咚”一聲悶響。

接着,他抓住吳瘸子幹屍的腳踝,拖行着,走到污水溝最渾濁、漂浮着各種腐爛物的地段,用力將其踹了進去。

屍體緩緩沉下,被黑綠色的污水和垃圾吞沒,只留下幾個氣泡,很快也消散了。

林厭站在溝邊,看着恢復平靜的、散發惡臭的水面。沒有清理現場飛濺的血跡和腦漿,沒有處理任何可能的痕跡。

他甚至不在乎是否會有巡邏弟子發現這裏的異樣。

發現了又如何?

一個醉鬼失足跌進臭水溝淹死,或者被什麼髒東西拖走了,多麼“合理”。

夜風吹過,帶着溝裏的腐臭和淡淡的血腥。他深吸了一口這污濁的空氣,竟覺得比百草園的清香更讓他感到踏實。

轉身,往回走。

腳步有些虛浮,不是因爲疲憊,而是體內那股新獲得的、躁動不安的力量在奔流。血腥味緊緊纏繞着他,滲入衣物,滲入皮膚。

回到石屋,他沒有點燈,也沒有立刻清洗。就那樣坐在一片狼藉的、沾滿血污的衣物裏,坐在濃鬱的腥臭中,望着窗外沉沉的黑暗。

指尖似乎還在微微顫抖,殘留着砸碎顱骨時的觸感,和汲取生命時那冰冷卻洶涌的洪流感。

丹田內,新生的、更加晦暗強大的氣旋緩緩旋轉,發出滿足般的低沉嗡鳴。

沒有了蘇霖的注視,沒有了那束光的約束……他好像,更容易觸摸到自己這副真實的、猙獰的骨相。

也更容易,沉溺於這種無需僞裝的、直接的掠奪與毀滅帶來的,冰冷快意。

只是,當指尖無意間碰到懷中那枚溫潤的青霖符時,那股被血腥暫時壓下去的煩躁,似乎又隱隱有卷土重來的跡象。

他猛地攥緊了玉符,冰涼的玉質硌得掌心生疼。

窗外,夜色濃得化不開。而石屋內,血腥彌漫,仿佛獸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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