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樹濃密的綠蔭把六月的陽光剪成細碎的光斑，林溪抱着剛從打印店取來的電磁學真題集，白色帆布鞋踩過滿地搖晃的樹影。蟬鳴聲突然被一陣咕嚕嚕的滾輪聲打斷時，她正盯着習題冊上那個始終解不出的磁場偏轉問題——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的輔助線，像極了此刻突然加速的心跳軌跡。
轉角處突然傳來金屬碰撞的脆響。
林溪猛地抬頭，看見江熠半蹲在排水溝旁，黑色行李箱的萬向輪正卡在水泥縫裏倔強地打轉。男生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額前碎發被汗水濡溼，露出的小臂上還帶着集訓曬出的健康膚色。最惹眼的是那個印着"北京大學物理學院"字樣的帆布包，正歪歪扭扭地掛在箱把手上，裏面露出半截紅色包裝的茯苓餅——那是她去年生日時說過想吃的北京特產。
"需要幫忙嗎？"話一出口林溪就想咬掉舌頭。她明明是想裝作偶遇，此刻卻像個冒失鬼般站在人家三米開外，懷裏的競賽資料還譁啦啦滑下來幾張。
江熠抬頭時眼睛亮了一下，隨即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剛回來就遇上麻煩。"他說話時帶着點北京腔的尾調，和視頻通話裏的聲音比起來更清晰，"這輪子在長安街都沒卡過，倒栽在咱們學校排水溝裏了。"
林溪忍不住笑出聲，快步上前蹲下身研究那個卡住的輪子。指尖不小心碰到江熠的手背時，兩人同時觸電般縮回手。蟬鳴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她看見男生耳尖悄悄泛起紅色，像極了他臨走前塞給她的那顆草莓。
"我來吧。"江熠突然發力將箱子提起，輪子脫離桎梏的瞬間卻因爲慣性向後傾倒。林溪眼疾手快地扶住帆布包，裏面的茯苓餅窸窸窣窣滾出來幾個，正好落在她攤開的物理習題冊上——紅色包裝紙與黑色公式在陽光下形成奇妙的對比，像某種心照不宣的隱喻。
"謝了。"江熠把滾落的點心撿起來，手指不經意擦過她寫滿批注的書頁，"電磁學？復賽準備得怎麼樣？"
"卡在磁場那部分了。"林溪慌忙合上資料，感覺臉頰燙得能煎雞蛋，"你呢？聽說集訓很難進？"
男生從帆布包裏抽出一個燙金證書晃了晃，陽光透過香樟葉在"優秀學員"四個字上跳躍："運氣好而已。"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和林溪瞥見他行李箱側袋露出的那張皺巴巴的北京地鐵末班車票根形成微妙反差——票根日期顯示，那是集訓最後一周的凌晨兩點。
晚自習的預備鈴突然響起，驚飛了枝頭打盹的麻雀。江熠把茯苓餅塞進林溪懷裏："給你帶的，解不出來題就吃一個。"他拖着修好的行李箱轉身時，林溪看見他T恤後頸沾着片香樟葉，像枚倔強的綠色書籤。
物理實驗室的水磨石地面泛着清冷的光。當物理老師念出"林溪，江熠"的分組名單時，張萌萌在後排誇張地比了個"加油"的口型。林溪握着遊標卡尺的手微微發抖，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隨着江熠的身影——他正從實驗櫃裏取出蓄電池，側臉線條在百葉窗投下的光影裏顯得格外清晰。
"測量電源電動勢和內阻，用伏安法還是安阻法？"江熠突然轉頭，手裏的導線在指尖靈活地打了個結。
林溪腦子裏的公式突然全部蒸發，只能機械地重復課本內容："伏安法...但要考慮電表內阻影響..."話音未落，她轉身拿電阻箱時撞翻了盛着電解液的燒杯，透明液體在桌面上漫延成小小的湖泊。
"小心！"江熠拽着她後退半步，兩人的影子在牆上重疊成模糊的一團。他從實驗服口袋裏掏出紙巾擦拭桌面，林溪這才發現他左手虎口處貼着創可貼，邊緣還沾着點幹涸的藍色墨水。
" sorry..."她蹲下來幫忙收拾碎玻璃，手指卻被細小的玻璃碴扎到。江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從帆布包裏翻出碘伏棉籤："別動。"他低垂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扇形陰影，呼吸間帶着淡淡的薄荷味，"北京集訓時總被儀器劃傷，現在包裏常備這些。"
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停歇了。當兩人終於把滑動變阻器調到合適量程時，夕陽正將實驗室的玻璃窗染成蜜糖色。林溪看着坐標紙上幾乎重合的兩條擬合直線，突然意識到江熠處理誤差的方法，和她昨晚在圖書館苦思冥想的優化方案一模一樣。
"你也覺得圖像法比計算法更直觀？"她忍不住抬頭，正好撞進男生含笑的眼睛裏。
江熠筆尖在圖紙上劃出漂亮的切線："你筆記本上不是這麼寫的嗎？"他晃了晃自己的實驗報告冊，扉頁上貼着張便利貼——正是林溪上周弄丟的那張寫滿解題思路的草稿紙。
晚自習回家的路上，林溪抱着那包茯苓餅慢慢走着。手機突然震動，是張萌萌發來的消息："重大發現！李哲今天體育課故意把水灑在我鞋上誒！"後面跟着一串尖叫表情。林溪忍不住笑起來，抬頭看見自家陽台上亮着的那盞燈，突然想起早上出門時和母親的爭執。
客廳的燈光溫暖而明亮。林溪把物理競賽資料放在玄關櫃上，意外發現茶幾上擺着冰鎮的西瓜和一本翻開的《高考志願填報指南》。母親正戴着老花鏡研究某頁折角的內容，台燈在地理專業介紹那欄投下柔和的光暈。
"媽..."林溪捏着衣角站在原地，準備迎接新一輪關於選科的辯論。
母親卻突然摘下眼鏡："你們物理老師今天打電話了。"她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女兒，"說你復賽有希望沖省獎。"指尖劃過扉頁上"南京大學物理系"的字樣，"其實媽媽不是反對你學理科，只是怕你太辛苦。"
窗外的月光淌進客廳，照亮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林溪突然想起江熠筆記本裏夾着的那張照片——集訓基地的凌晨四點，幾個穿着校服的少年舉着寫滿公式的白板，在熹微晨光裏笑得格外燦爛。
深夜的書桌前，林溪終於解出了那道困擾許久的磁場題。草稿紙堆裏露出半塊茯苓餅，包裝紙上"北京特產"四個字在台燈下泛着微光。她想起江熠蹲在排水溝旁修輪子的笨拙樣子，想起他實驗報告冊裏夾着的地鐵票根，突然在習題冊扉頁寫下："當電流遇上磁場會偏轉方向，就像我遇見你的夏天。"
窗外的蟬鳴又開始此起彼伏，香樟樹的影子在月光裏輕輕搖晃。林溪把那張撿來的香樟葉夾進課本，葉脈清晰的紋路裏，似乎還殘留着少年T恤上淡淡的薄荷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