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問天宴上的風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漣漪雖漸漸平息,但湖底的暗流卻並未止歇。阿卯的名字,伴隨着“星算者”、“能與星樞對話的稚子”等亦真亦幻的名頭,在京城的高門顯貴、修行圈子乃至市井巷陌間悄然流傳。欽天監的門檻,一時間似乎也熱鬧了幾分,不乏各懷心思的拜訪與請托,皆被袁監正以“潛心研修,應對星殞”爲由,一一婉拒。

阿卯對這些外界紛擾渾然不覺,或者說,他刻意屏蔽了這些雜音。問天宴上直面天威與朝臣詰難的經歷,像是一次猝不及防的淬火,讓他那顆原本只沉浸於星辰地脈的赤子之心,多了幾分沉靜與堅韌。他深知,無論是爲了不負先生與袁監正的期望,還是爲了應對那潛藏在暗處的目光,他都必須在“星殞”這件事上,拿出更切實的進展。

他的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對“道損”之瘡的深入研究與“治療”嚐試上。問天宴後,有了陛下明旨支持,袁監正也放開了更多權限。阿卯不僅可以隨時調用典籍庫中最深奧的密卷,還能動用幾件平時絕不輕易開啓的觀測秘寶,甚至可以在特定時辰,借助觀星台核心陣法,匯聚更爲精純的星輝之力以供研究。

他的“診療法”,依舊建立在“星樞共鳴”的基礎上,但思路已更加明晰、系統。他將那“道損”之瘡視作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而外圍那三個被扭曲的“溯源節點”,則是病症蔓延的“關鍵竅穴”。

“欲治其裏,先調其表。”阿卯在心中默念着這個從醫書中悟出的道理。他決定,先將主要精力放在持續“調理”那個已被他初步成功“共鳴”過的節點上,試圖將其從惡性循環中逐步拉回,觀察其變化,並以此積累經驗,爲最終觸及核心的“道損”之瘡做準備。

每日夜深人靜,觀星台便成了阿卯的“醫館”。他不再進行激烈冒險的深度探源,而是進行着水滴石穿般的“溫養”與“疏導”。

過程枯燥而艱辛。他需要以心神精確模擬那種能讓節點“舒緩”的特定星力頻率,持續時間往往長達數個時辰。這對心神的消耗極大,常常一輪下來,他便汗透重衫,臉色發白。但阿卯樂此不疲。他能清晰地“看”到,在他持續不斷的、溫和的“共鳴”作用下,那個目標節點的幽光,其暴戾混亂的波動正在以肉眼難察的速度,一絲絲地減弱,而那偶爾閃現的、趨向有序的“舒緩”韻律,出現得越來越頻繁,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這變化極其緩慢,如同用文火融化堅冰。但阿卯有着超乎年齡的耐心。他細心記錄着每一次“治療”後節點的細微變化,調整着“共鳴”的頻率與強度,就像一位嚴謹的醫者,根據病人的反應不斷優化着藥方。

在這個過程中,他對《伏亂譜》和袁監正所授“星樞”理論的理解,也日益精深。他開始能夠分辨出節點能量中,哪些是屬於其被扭曲前的“本來屬性”,哪些是“道損”強行附加的“病變特征”。他甚至嚐試着,在“共鳴”的同時,以心神之力極其小心地“剝離”那些過於明顯的“病變”能量絲線,引導它們消散於虛空。

這無疑是更爲精妙的操作,如同在血管旁剔除腐肉,稍有不慎便會引發節點的激烈反抗。起初失敗多次,但阿卯毫不氣餒,一次次調整,一次次嚐試。漸漸地,他手下那個節點的“病情”,竟真的出現了明顯的好轉!其幽光不再那麼刺眼暴戾,與其他兩個節點以及核心“道損”之瘡的能量連接,也似乎變得纖細、脆弱了一些。

這一日,在進行完例行的“溫養”後,阿卯突發奇想。他回憶起《伏亂譜》中一幅描繪“引清滌濁”的圖案,其意在引導純淨溫和的外部能量,沖刷、稀釋病灶的污濁。

“既然我能引導星輝之雨,那麼……能否引導其他的東西?”阿卯看着靈識星圖中,那個被自己“調理”得溫順了不少的節點,又看了看星空中那些散發着柔和光輝的星辰,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他選中了北方夜空中,一顆名爲“瑤光”的輔星。此星光輝清冷純淨,在星象學中主“安寧”、“淨化”。他嚐試着,在維持對節點“共鳴”的同時,分出一縷極其細微的心神,如同拋出一根無形的絲線,遙遙牽引起一絲“瑤光”的星輝,將其緩緩引向那個節點。

這個過程需要一心二用,且對心神操控的要求極高。阿卯全神貫注,額角青筋微微跳動。

當那絲清冷的“瑤光”星輝,如同甘霖般,落在那節點幽光之上時——

異變發生了!

那節點並未排斥,其幽光反而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微微蕩漾起來,主動吸納着那絲純淨的星輝!緊接着,節點內部那殘餘的、混亂暴戾的能量,仿佛被這外來的清流洗滌,竟開始出現了一絲微弱的……“沉澱”與“分離”!一部分極其微小的、漆黑的、代表着純粹“寂滅”意味的能量雜質,被那“瑤光”星輝包裹着,緩緩地從節點主體中析出,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然後……悄無聲息地消散了!

而剝離了這部分雜質後,節點的幽光明顯變得更加純粹,其與“道損”核心的連接,也再次削弱了一分!

成功了!他找到了一種能夠主動“淨化”節點病變能量的方法!

阿卯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激動!這不僅僅是技術上的突破,更讓他看到了治愈“道損”的真正希望!既然外圍節點可以被淨化,那麼核心的“道損”之瘡,理論上也存在被淨化的可能!

他強壓下心中的狂喜,立刻將這一發現記錄了下來,並準備向袁監正匯報。

然而,就在他收拾心神,準備離開觀星台時,一陣極其微弱、卻帶着尖銳惡意的窺探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驟然掠過他的靈識!

這感覺一閃而逝,卻讓阿卯瞬間汗毛倒豎!與他平日裏感受到的那些好奇、審視的目光截然不同,這道窺探之中,充滿了貪婪、算計與一種……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的占有欲!

他猛地轉頭,望向窺探感傳來的方向——那是欽天監外牆之外,一片被濃重陰影籠罩的巷陌。夜色深沉,那裏空無一人。

但阿卯知道,那不是錯覺。懷中的螭紋硯,也傳來一陣急促的、帶着警示意味的震動。

有人……在暗中盯着他!而且,來者不善!

阿卯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袁監正的告誡,想起問天宴上那些隱晦的目光。看來,他展現出的能力,終究還是引來了真正的覬覦者。

他不敢久留,立刻快步走下觀星台,回到了自己被嚴格保護起來的小院。

將“淨化”之法稟報袁監正後,袁監正亦是又喜又憂。喜的是阿卯再次取得重大突破,憂的是那暗中的窺探。

“樹欲靜而風不止。”袁監正嘆道,“你如今就像懷揣重寶行走於鬧市,宵小之輩豈能不眼紅?從今日起,你出入需更加小心,觀星台值守亦需加強。至於這‘淨化’之法……”他沉吟片刻,“暫且秘而不宣,待老夫布置一番,再尋穩妥時機,嚐試對另外兩個節點進行淨化。”

阿卯點頭應下。他明白,自己治病救“天”的道路上,除了天地本身的風險,還要提防來自同類的惡意。

接下來的日子,阿卯更加深居簡出,將主要精力放在鞏固“淨化”之法,以及提升自身心神強度上。他隱隱感覺到,與那“道損”之瘡最終的對決,需要更強大的力量。而懷中那方螭紋硯,似乎也感應到了外界潛藏的壓力,其內部的靈光在他日復一日的溫養下,增長的速度明顯加快,那絲聯系也變得更加粗壯、堅韌。

這一夜,他正在院中對着螭紋硯空磨,忽然心有所感,抬頭望向東南方向。靈識之中,那被自己“調理”和“淨化”了許久的節點,其幽光忽然變得異常活躍起來,不再是被動接受他的影響,而是主動地、以一種奇特的韻律微微震顫着,仿佛在向他傳遞着某種模糊的……“訊息”?

阿卯凝神感應,那“訊息”斷斷續續,混雜着痛苦、迷茫,以及一絲……微弱的、對新生的渴望?

它……它在主動向我求助?阿卯心中一震。

星穹之下,少年醫者與那遙遠的、被扭曲的星樞之間,一種超越了簡單操控與幹預的、更爲玄妙的聯系,正在悄然建立。

而與此同時,欽天監外的那片陰影中,幾雙隱藏在黑暗裏的眼睛,正閃爍着幽冷的光,緊緊盯着這座看似平靜的古老官署。一張無形的網,正在悄然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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