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灣鎮分站開門三天,一單生意也沒有。
不,嚴格說是有過一單的。一個外來的行商,看廢碼頭清靜,想把一批貨送到城裏的客棧。結果剛談妥價錢,還沒裝船,就被河運幫的人“客氣”地攔下,說“碼頭水深,小心翻船”,又“無意”中透露了些廢碼頭“曾經沉過船,淹死過人”的“陳年舊事”,嚇得行商臉都白了,寧願多付一倍價錢,也把貨交給了河運幫。至於那幾個想賣苦力給武家的漢子,第二天就鼻青臉腫地跑來辭工,說家裏有急事,死活不肯幹了。
更絕的是,河運幫派人“義務”在廢碼頭外巡邏,但凡看到有貨船靠近,立刻上前“熱情”招呼,說“前面水淺,小心觸礁”,或者“那邊是急流,新手別去”,把人引到主碼頭。一來二去,廢碼頭這邊,真就“門可羅雀”了。
木棚裏,氣氛有些沉悶。陳老伯愁眉苦臉:“武總鏢頭,這……這可如何是好?他們明面上不來硬的,暗地裏使絆子,咱們有勁沒處使啊!”
石猛憋着火:“要我說,幹脆我帶人,找個機會,把那什麼獨眼蛟堵了,好好講一講‘道理’!”
“不可。”武龍天搖頭,“這裏是河灣鎮,不是天風城。獨眼蛟在這裏根深蒂固,跟官府、地痞、各路勢力盤根錯節。咱們是外來戶,強龍不壓地頭蛇。再說,打打殺殺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咱們是來做生意的,不是來當惡霸的。”
“可這生意根本沒法做啊!”石猛急了。
“急什麼?”武龍天走到木棚門口,看着清清的河面上來來往往的貨船,目光深邃,“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他不讓我們在碼頭接貨,我們就換種思路。”
“換什麼思路?”
“既然正面突破受阻,那就曲線救國。”武龍天轉過身,眼中閃爍着一絲狡黠,“小福,讓你統計的數據,怎麼樣了?”
武小福趕緊掏出一個小本子,翻開:“龍天哥,這幾天我都摸清楚了。河灣鎮的生意,主要是三大塊:一是水路來的貨,卸了碼頭,進倉庫,再發往城裏各處;二是城裏的貨,送到碼頭,上船運走;三是河灣鎮本地和周邊村子的往來貨物。水路這塊,被河運幫死死把着。但第三塊,本地和周邊村子的生意,他們反而看不上,嫌零散、利薄,管得少。”
“這就是我們的機會!”武龍天接過本子,指着一行數字,“你看,這裏寫着,河灣鎮有大小作坊、店鋪三百多家,其中七成以上分布在城中各處。他們的原材料采購、成品銷售,大多靠自家雇人拉車,費時費力,成本也高。河運幫不做這種小本生意,但對我們來說,量大管飽!”
“您是說……咱們搶他們的短途生意?”
“不是搶,是‘補位’!”武龍天糾正道,“河運幫看不上,我們看得上。小福,你帶幾個兄弟,拿着我寫的傳單,去城裏挨家挨戶敲門。就說,武家速運開通‘城中速遞’服務,上門取貨,送貨到家,價格比你自己雇車便宜三成,還保證不磕碰、準時達!”
“可……人家憑什麼信咱們?”
“免費試送!”武龍天一錘定音,“前三天,免費!讓他們體驗一下什麼叫效率,什麼叫服務!記住,服務要做到極致。幫人把貨搬到指定位置,順手把垃圾帶出去,見着老人小孩搭把手。嘴甜點,笑容多點,活幹得漂亮點。讓他們覺得,不用我們,是他們的損失!”
“另外,”武龍天看向陳老伯,“陳伯,你認識不少被河運幫壓榨的散戶船家吧?你去聯絡一下,告訴他們,想加入我們武家速運,以後貨從我們廢碼頭走,價格公道,絕不壓榨。而且,我們還可以提供‘倉儲中轉’服務。他們的貨,可以先送到我們的廢碼頭貨棧暫存,等湊夠了量,我們再用小車統一運到主碼頭,或者直接通過陸路送到城裏。這樣,他們就省了在碼頭上被河運幫盤剝的過路費,也省了等待、裝貨的時間。我們從中只收取很少的中轉費。”
陳老伯眼睛一亮:“這法子好!那些散戶,早就對獨眼蛟恨之入骨了!就是……就是怕他們被河運幫報復。”
“放心,”武龍天冷笑,“獨眼蛟的手,伸不到陸地上。他敢對加入我們的船家下手,我們就敢把他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一件件抖摟到河灣鎮巡檢司去!別忘了,咱們是占着理的,廢碼頭的租契在咱手裏!”
“石猛,”他最後對石猛道,“你帶着兄弟們,分成三組。一組跟着小福,負責城裏送貨,順便摸清河灣鎮的大街小巷,畫詳圖,找最優路線。另一組留守分站,負責倉儲和安全。還有一組……”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鋒芒,“喬裝改扮,給我混進碼頭。不鬧事,不惹事,就看看,聽聽,獨眼蛟到底在碼頭上有哪些生意,跟哪些人有來往,有沒有什麼把柄。特別是,他手下的劉管事,還有那個水猴子,重點盯。”
“明白!”石猛重重點頭。這種暗地裏的活,他喜歡。
“還有,”武龍天補充道,“咱們的‘特殊護送部’在河灣鎮也得開張。疤臉不在,咱們自己幹。放出風聲,就說咱們接‘特殊’的活,比如貴重物品護送、急信急件、還有……見不得光的。價錢好說,保密第一。”
“龍天哥,這……”武小福有些猶豫,“接那種活,會不會惹麻煩?”
“富貴險中求。”武龍天拍拍他肩膀,“河灣鎮是個大碼頭,來往的三教九流多,有光明正大的生意,就有不見天日的買賣。河運幫吃肉,咱們喝湯。只要不違法,不害人,有錢賺,爲何不接?況且,通過這些‘特殊’的活,咱們才能更快地了解河灣鎮的水有多深,才能抓到獨眼蛟的尾巴!”
“是!”衆人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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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河灣鎮的市井之間,開始流傳一些新鮮事。
“聽說了嗎?廢碼頭那邊開了個什麼速運,送貨到家,前三天免費!”
“真的假的?不要錢?”
“我隔壁的王記布莊就試了,上午叫人,下午貨就送到鋪子了,夥計還幫忙搬進去碼好,那叫一個利索!”
“是啊,聽說那家‘武家速運’的夥計,嘴甜,有眼力見,還不要小費。我家鋪子也打算試試……”
“哎,你們知道嗎?河裏跑的那些小船,好些個不交份子錢給獨眼蛟了,都偷偷把貨運到廢碼頭去了!”
“我也聽說了,廢碼頭那邊現在貨棧都堆滿了,武家速運的人用小推車,螞蟻搬家似的往城裏運,一趟趟,可熱鬧了。”
“獨眼蛟能答應?”
“不答應能咋地?廢碼頭又不是他地盤。再說了,那些小船主早被他們盤剝苦了,巴不得有人出頭呢!”
一時間,不少城中商鋪、作坊開始嚐試使用武家速運的服務。免費的誘惑太大,加上服務確實貼心周到,口碑像滾雪球一樣傳開。河灣鎮分站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
河運幫很快就發現了異常。首先是“過路費”的收入減少了,那些平時被他們拿捏的小船主,最近都借口“沒接到活”,交的份子錢越來越少。接着,城裏幾家跟他們有合作的大貨棧,也開始抱怨,說“武家速運”搶了他們短途運輸的生意,而且“價格公道,人還勤快”。
獨眼蛟臉色陰沉,他沒想到武家速運不正面硬剛,而是繞道走,從他們看不上眼的“毛細血管”業務下手。這一手,更讓他難受。硬刀子能擋,軟刀子割肉,最是疼痛。
“老大,不能讓他們這麼搞下去!”劉管事急道,“再這樣,人心就散了!那些小船主,還有城裏的小商販,都不把咱們放在眼裏了!”
“我知道!”獨眼蛟一拍桌子,獨眼凶光閃爍,“他們不是喜歡走街串巷嗎?好!老三!”
“在!”一個臉上有疤的彪形大漢應聲。
“你帶幾個人,明天開始,在城裏轉悠。看到武家送貨的,就去‘照顧照顧’。打人不用,砸貨!砸了就跑!我看誰還敢用他們送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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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石猛就帶回了壞消息。
“龍天哥,出事了!我們送到東市李記藥鋪的一批藥材,被砸了!夥計也挨了兩拳!”
“看清楚是誰幹的嗎?”
“臉生,但肯定是河運幫的人,手法一樣,砸了就跑,追不上。”
“損失多少?”
“藥材倒不值多少錢,幾十個銅板的事。但李老板嚇壞了,說以後不敢用咱們送了。”
武龍天眯起眼,看來,河運幫開始玩下三濫了。
“小福,通知下去,從今天起,所有送貨的兄弟,兩人一組,帶好防身家夥,不走偏僻小巷。路線每天換,不走重復路。送貨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發現不對,立刻發信號,就近的兄弟趕去支援。”
“是!”
“另外,”武龍天想了想,“讓陳老伯去聯系那些小船主,告訴他們,如果河運幫的人找他們麻煩,就推到我們頭上。讓他們把貨往我們廢碼頭送的更隱蔽些,時間上錯開,別被盯上。”
“龍天哥,咱們就這麼忍着?”石猛不甘心。
“忍着?當然不。”武龍天冷笑,“打不還手,不是我的風格。但還手,要找準地方。石猛,你那邊盯梢的兄弟,有收獲嗎?”
“有!”石猛精神一振,“獨眼蛟在碼頭上有三個倉庫,最大的那個在‘三號碼頭’,裏面不光放正經貨物,還藏了不少私貨,鹽、鐵、甚至可能還有軍械!是劉管事在管。我們的人還打聽到,水猴子經常晚上帶人去‘夜香樓’後面的賭檔賭錢,欠了一屁股債。還有,獨眼蛟跟巡檢司的王巡檢,關系不一般,每月都會在‘醉仙樓’的雅間碰頭,肯定在行賄!”
“好!”武龍天眼睛一亮,“重點查三號碼頭那個倉庫,想辦法摸清守衛情況和進出貨物規律。水猴子好賭,這是他的弱點。至於王巡檢……暫時不動,但這條線記下,說不定以後有用。”
“龍天哥,你是想……”
“他砸我的貨,我就斷他的財路。”武龍天眼中閃過寒芒,“打蛇打七寸。河運幫的根基是碼頭,是倉庫,是那些見不得光的生意。把這些端了,他獨眼蛟就是沒牙的老虎。”
“可那是河運幫的老巢,守衛森嚴,咱們這點人……”
“誰說我們要硬闖了?”武龍天笑了,那笑容裏透着狡黠,“咱們是送快遞的,又不是強盜。記住,咱們是來‘做生意’的,不是來‘搶地盤’的。做生意嘛,就要懂規矩,守規矩。不守規矩的人……自有官府收拾,對吧?”
石猛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也跟着嘿嘿笑起來。
“龍天哥,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
一場針對河運幫的暗戰,悄然拉開了序幕。一方是老牌地頭蛇,盤踞碼頭,手段下作;一方是過江猛龍,手段靈活,不按常理出牌。河灣鎮這池渾水,被徹底攪動起來。
而遠在天風城的武家總部,也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
楊家,似乎也終於有了新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