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踩着月華踏入房中，一抬眸，對上少女驚喜期待的瀲灩水眸。
那雙眼定定望着他，專注雀躍，烏睫眨動如蝴蝶振翅，似星湖流轉，令人無法移眼。
“三哥。”
少女音色飽含歡喜，姜燼嗯了聲，以作回應。
“三哥剛回府，想必還未用膳。
正好，我剛才腿疼沒胃口，三哥陪我用點東西可好？”
姜黎意朝靈芝使了個眼色，靈芝會意快步退出房間。
片刻，早就備好的吃食送到房中。
姜府用膳時辰數十年固定，過時不用，但大房二房都有各自小廚房。
二房不缺金銀，小廚房食材極其豐盛，無論主子點什麼菜，後廚都能滿足。
因着傷腿，後廚準備得比較清淡。
春卷鴨絲、醬色獅子頭、芙蓉蝦、清蒸鰈魚、蝴蝶糕、火候正好的烏雞人參湯，再加上兩道滋補甜品跟一碟爽口小菜，擠滿房中小桌。
姜燼掃過那桌豐盛膳食，目光未動：
“我已用過，你自己吃。
這是傷藥，對你腿傷效用不錯，你可以試試。
我還有事，先回停雲院。”
姜燼將青瓷瓶放到一旁，轉身打算離開。
沒想到，剛提步，掌心突然塞進一抹溫熱。
他步伐一滯，回頭，姜黎意緊抓着他大掌，雙眸蒙上委屈的水光。
見他望來，少女咬了咬唇瓣，鬆開時，能清晰瞧見唇瓣上粉嫩咬痕：
“三哥……
你、你是不是還討厭我？”
姜燼漠然望着床上少女。
討厭？
姜家子嗣六歲啓蒙。
兩房孩子在一處，外室所出的他，自小‘備受關注’。
寒冬推入荷花池高燒，夏日樹上趕蟬中暑，餿爛的食物，短缺的衣衫。
身生父親的漠視，大房主母的默許，姜府上下從沒人將他當主子。
他是姜府一道影子，一個消遣，諸人踐踏戲耍，與狗爭食，孑然求生的光陰裏，他對姜府唯一的情感，只剩毀滅。
如今，幼年造就他疼痛流血的人，竟昂着頭問他，討厭與否？
姜燼嘴角漫出涼薄弧度，目光突然掃過姜黎意那雙傷腿，驀然沉默。
燭光噼啪炸開。
姜燼目光幽暗，刺進姜黎意雙眸，銳利深沉的壓力，似要剖開她身體，扎進她鮮紅滾燙的心髒。
姜黎意沒有躲閃，一雙桃花眼下垂，眼尾那顆紅痣在淚光映襯下委屈又可愛。
姜燼深看片刻，挪開目光，語調仍舊冷漠：
“鬆手。”
姜黎意不肯，抓着姜燼的手指寸寸收緊，輕輕搖了搖：
“三哥，你能不能別討厭我。
軟軟保證，日後定加倍對三哥好。”
少女聲線嬌軟，一如她閨名甜膩可人。
軟軟。
軟軟……
姜燼突然憶起多年前，誤闖二房花園看見的光景。
八角亭外，丫鬟環繞。
年輕貴氣的姜二夫人，將雪團般的女孩兒抱在懷中，一口一個軟軟，喊一句親一口，逗得懷裏年畫似的雪團子咯咯直笑。
春風拂過，雪團子笑聲混着頸上赤金墜鈴如意圈叮當作響，灑滿庭院。
“你不鬆手，我如何用膳？”
姜燼回頭，對上那雙過度驚喜的眼。
姜黎意得償所願，唇角笑意璀璨奪目，姜燼掃她一眼，轉身欲走向桌邊，手卻再一次被牽住。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觸碰，姜燼終顯不耐，黑眸染着不悅，一側身，眼底陡然冒出兩截白皙柔嫩的手臂。
“三哥，軟軟腿疼。
能否勞煩你抱我過去。”
姜燼沒動。
覺得少女得寸進尺。
姜黎意歪頭瞧了瞧他，半晌，悻悻垂手，笑得勉強：
“對不起。
我忘了三哥當值一天，身乏疲累。
沒事，我喚丫鬟進來。”
姜燼能同意一起用膳，已是極好。
她不能將人逼太緊，毀了好不容易攢下的好感。
姜黎意望向門外，正準備喚靈芝，身前突然落下一道陰影。
青年身上好聞的青竹香撲落鼻尖，姜黎意訝異挑眉，腰間與膝彎橫過一雙有力臂膀。
腿上薄毯掉落，青年避開傷處將人平穩抱起，姜黎意下意識攀上姜燼肩膀，才發現男人肩形寬闊，能將她輕易納入懷中。
姜燼抱着姜黎意走到桌前，將人放下時，少女小腿不慎碰到椅子，顰眉輕嘶了聲，青年肌肉一緊，旋即動作更輕。
坐上軟椅，姜黎意唇角幾不可察的勾了勾。
兩人首次同桌用膳，姜黎意未表現半點不適。
她雙腿不便，卻支着胳膊替姜燼夾菜盛湯，笑吟吟望着他，仿佛兩人不曾有半點齷齪，一直是感情深厚的親兄妹。
哪怕，從始至終，姜燼沒怎麼動筷。
用完膳，姜黎意手撐着下巴，目送姜燼離去，唇角上揚，眸底華光流轉。
人心啊，畢竟是肉長的……
這個頭，磕磕絆絆，也算開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