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
霍成魚推開咖啡館的門。
雨一個小時前才停，地上積了點水，空氣也是溼漉寒涼。
路燈很亮，她踩着影子到了賣餛飩的攤子。
老板擦着桌子，瞧見她立刻笑開了花。
“唉喲，小姑娘好久沒來了，趕緊坐下，我給你整碗大的！”
“謝謝老板。”
霍成魚沖老板笑了下，慢慢找個位置坐好。
老板這才發現她動作不便，關心道：“小姑娘這是哪裏受的傷，多久能好？”
霍成魚：“前天受的傷，今天就能好。”
“那就行。”
凌晨五點多的巷子口，過往有下班的人，上班的人。
時不時來餛飩攤子享受一番美味。
有外人時，小愛通常發文字。
小愛：【小魚腿上的傷保守估計半月才能好，爲什麼要說今天？】
霍成魚：“我的身體我做主，就這麼簡單。”
小愛檢索一番，給出答案：【除非神跡。】
霍成魚隨口道：“確實有神。”
小愛：【什麼神？】
“吃飽再說。”
餛飩已經端上，霍成魚往裏面加了大份香菜，幸福地享受最後一把愉悅。
這是在成家吃不到的美味。
因爲成家全都討厭香菜。
行人來去匆匆，餛飩攤前多了道修長挺拔的身影，黑色兜帽罩住頭，生人勿近。
老板一眼認出來。
“小慕來啦！趕緊坐。”
“嗯。”
青年坐在霍成魚身後，飛速回復群裏消息，包括不限於送花送水送泡面，修門修車修電腦。
一個人聯系他。
【瀾哥，這邊有兩桶鮮花被退貨，你收嗎？】
【收。】
老板端着餛飩過來，樂呵呵說。
“小慕啊，我那輛老三輪有點壞了，你有空的話能來我家修一趟嗎？給錢的。”
青年：“晚上有空，我會到。”
聲音有點熟悉。
霍成魚轉過頭，只看到青年寬大的肩膀，不知其貌。
小愛儲存過數據：【親親，經對比，這位先生的聲音跟昨天倒酒那位服務員100%重合哦。】
是他。
一個見過幾次面的陌生人。
一半以上都是在見證她的狼狽。
老板囑托好事，渾身輕鬆去招呼新顧客。
青年握着白色瓷勺，快速卻不粗魯地用早餐，吃東西的聲音也很小。
他急着辦事。
這個猜測在霍成魚腦子轉了圈，什麼也沒留下。
不過一個陌生人罷了。
她抓起手機，去往最近的海邊看日出。
四月的天亮得還算快，加上司機飛車技術，她趕上初升那縷金色光芒。
冰冷一夜的心好像就此溫暖。
假的。
溫暖不過半刻的心就此封塵，她最後看一眼太陽，往人煙稀少處走。
小愛問：“小魚，今天做任務嗎？”
“不做。”
“那你想做什麼？”
“請神。”
小愛認真道：“神的概念在不同領域有不同觀點，親親可以跟我聊聊請的是哪類神嗎？”
“死神。”
走了很遠路，左腿的傷裂開滲出血，但霍成魚是笑着的。
她終於找到一片無人之海，徹底了結自己了。
她從來就沒有走出過。
小愛宕機片刻，機身瘋狂顫抖：“小魚，我們不是說要做一個斷情絕愛的程序嗎？不要放棄自己啊！”
“我死後投胎再跟你一起做AI，一樣能成。”
霍成魚將所有賬號注銷，把手機格式化，刪掉那些過往記錄。
手機在劇烈發燙，猛地跳到“110”撥通界面。
對面剛傳來警察的聲音。
霍成魚平靜接起：“小孩子打錯了。”
半分鍾解決，她將卡拔出來丟掉。
“不知道你哪裏來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就這樣吧，認識你也挺有趣的。”
“總歸最後一程也有……AI來送，我不孤單。”
小愛瘋狂叫喚：“請停止自殺行爲，小愛可以……”
手機被丟飛，湮滅在浪潮裏。
霍成魚有了動作。
這場風很大，好像在阻止她走向大海。
可她沒有停止。
當海水浸入傷口，劇烈的灼燒感疼得她慘叫發抖，像掉進了十八層地獄的油鍋，反復燎燒。
疼、疼啊！
好疼啊……
霍成魚不再支撐，閉上眼，任由僅到膝蓋的水把自己淹死。
視野即將與海面平行——
又猛地升高，俯瞰藍天，直到她被放到沙地上。
那個凌晨一起吃過餛飩的青年站在她身側，背着光，聲音一如既往平淡。
“精神損失費，賠我。”
“……”
這是哪門子邏輯？
霍成魚很累，腿也疼，沒了跟他吵架的心，只是平靜看着模糊的人。
“我沒要你救。”
“別再救我。”
她翻過身，還沒爬出第一步，就被他揪住後領，無法再前行。
霍成魚徹底崩潰，像個瘋子攥了把沙子丟到青年臉上。
“你到底在幹嘛？！”
“求你讓我死好不好？！”
“早在醫院那裏我就該跳下去，跳下去就不會有現在的狼狽，不會自取其辱，不會知道我生下來就沒有家——”
“我真的想死，求求你了，給我自殺的權力好不好……”
她哭得很慘，一抽一抽，像從前那只無家可歸的貓。
後來，他把它埋進土裏。
他不想埋她。
“見死不救，會做噩夢。”
“精神損失費，得賠我。”
霍成魚像看到了救星：“我給你！錢都給你，放開我好不好？”
她左右張望，想起手機被丟進海裏。
怕他反悔：“手機掉海裏了，但我有認識的人，我叫霍成魚，你報我的名字，他會把錢給你的。”
青年驀地鬆開手。
霍成魚希望升起，可不等她動作，就被整個抱起，放到礁石背後。
海風被這塊石頭擋住，添了暖。
她看見兩桶五顏六色的鮮花，被透明紙包扎好，枝葉修剪整齊，被風吹得搖晃。
青年抽出一支百合，遞到她手心。
“二十塊一支。”
白色的百合花被風打得有點失落，並不算漂亮，至少霍成魚買過更好的。
在她九歲的那個母親節，送給成傲雪。
那束花也成了那天抽打她的工具，花瓣碎落，只剩拍爛染血的花枝。
回憶真的痛啊。
“她爲什麼這麼恨我……不是我非要出生的啊！她不能因爲我不是男的就這麼恨我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有變性藥我一定會整瓶吞下去…呃！”
霍成魚抽搐哽咽，又打了幾個噴嚏，最後哭累了，連聲音都細下去。
手裏的百合卻被她保護得很好，一點也沒有弄壞花瓣。
青年看在眼裏，說：“三十枝花，五百塊。”
霍成魚明明沒力氣，卻被他的無恥氣樂了。
“你怎麼那麼愛錢？”
“每次見到你不是在打工就是跟我索賠，你是不是故意的？”
青年反問：“你爲什麼自殺？”
霍成魚哽住。
正常人不該小心翼翼不提這個字眼嗎？
哦，他力氣很大，能一把拎起她，她根本死不成呢。
有些沒好氣：“我沒愛唄。”
青年：“我沒錢。”
他掃了她一眼：“沒錢找錢，沒愛找愛。”
“沒愛找死，愚蠢行爲。”
“沒經歷我的苦，你能不能別高高在上批評我？！”
霍成魚氣得砸了他一把泥沙。
如果她能找到愛，她還會找死嗎？！
青年微微躲開，依舊輸出他的觀點。
“在乎你的人不會因爲性別區別對待，證明她本身沒在乎過。”
“你從她身上找愛，是個錯誤。”
“不可能！”
霍成魚下意識反駁，“她對我表哥很好，她甚至——”
回憶過往，眼眶又開始發紅，她哽咽着說，“她甚至還挺喜歡我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唯獨不喜歡我。”
“利己。”
青年平鋪直敘，“無論兒子還是女兒，誰帶來最大利益，她就會喜歡誰。”
“當兒子無法帶來價值，一樣被拋棄。”
他說這話時，眼底含着一抹難以察覺的冷漠，轉瞬即逝。
霍成魚低頭看着百合花，思緒混亂。
假如她是男的，父親還是不喜歡，下場是不是仍舊不會更改……
這時，小愛滋滋電流聲從海面炸過來。
“求助，距此處20米海域有個小孩即將溺亡，請立刻實施救援。”
霍成魚連忙看向青年。
他眼底閃過不解：“你的手機真頑強，泡水裏還能運作。”
巧了，她也是這麼想的。
“快救人！”她推他。
“靠譜？”
“廢話！”
小愛說扣錢就扣錢，它肯定靠譜。
青年半信半疑去了。
霍成魚瘸着腿跟在後面。
青年退回來，抽出兩根繩子系在她腕上，綁住一側椰子樹。
“防止你給我帶來噩夢。”
霍成魚：“……”
怪哉，她忘記自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