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看着樓下那片感恩戴德的喧囂,以及那方被無情踐踏進泥濘的絲帕,嘴角的弧度帶着冰冷的嘲諷。
“沒考慮到?”他重復着系統的話,語氣裏的譏誚幾乎要溢出來。
“V7,你的數據庫裏,難道沒有沽名釣譽和火上澆油這兩個詞嗎?”
“其一,選址。”凌曜指尖輕點窗櫺,指向城門口。
“此地乃進城要道,車馬人流最是密集。她若真有心救濟,爲何不選在難民聚集的慈恩寺附近,方便管理,也免於難民奔波?”
“偏要選在這城門顯眼處?她要施舍的不是粥,是她的善名,要給所有進城的人看,尤其是…給那些有話語權的達官顯貴、文人墨客看。”
“其二,時機。”他繼續道,邏輯清晰得可怕。
“攝政王剛下令疏散安置,她便在此設棚,是與王府政令公然打擂台?非也。她料定了王府侍衛會來驅趕。”
“她要的就是這個對峙的機會。在衆人面前,展現她不畏強權、庇護弱小的勇敢與仁心。用攝政王的冷酷,來反襯她的善良。在人們心中加重衆人對攝政王的暴政。”
“其三,手段。”凌曜的目光掃過樓下蘇婉清那完美無瑕的側臉。
“親自扶老攜幼,是作秀。悄悄行賄侍衛,是精明。丟棄擦拭過的帕子,是本性。”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塑造一個完美的形象,而非真正在意那些泥腿子的死活。”
她的善,是計算好的,是表演性的,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用幾碗薄粥和一點名聲風險,換取巨大的聲望和政治資本。”
“況且,那幾碗薄粥本就是攝政王撥下的救濟糧。她什麼都沒付出,只是來城門做做秀,所有名聲都是她的。”
“其四,後果。”凌曜最後冷聲道。
“她在此聚集難民,看似施恩,實則是將這群不安定因素滯留於城門要沖。一旦與控制不住的流民或別有用心者發生沖突,頃刻間便是騷亂。若是疫情爆發,皇城中所有無辜百姓,就是犧牲品!”
“屆時,血流成河,誰來負責?她只會躲在我已經盡力了、我只是想幫他們的牌坊後面。”
“而真正的罪責與爛攤子,只會落到下令維護秩序的攝政王頭上!”
“反觀墨衍,”凌曜話鋒一轉,語氣中竟難得帶上認可的意味。
“他將難民安置於慈恩寺,看似冷酷驅離,實則是目前最穩妥的辦法。”
“慈恩寺位於郊外,有足夠空間容納,寺中僧侶亦可協助管理,避免難民涌入城中引發治安混亂與疫情風險。此爲一。”
“統一安置,便於官府集中發放物資、診治疾病,效率遠高於在城門口施幾碗零散粥食。此爲二。”
“待局勢穩定,查明難民來源身份,再分批有序安置。”
“或遣返原籍,或融入京畿,方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非一時心善,埋下更大隱患。此爲三。”
“他擔着冷酷的罵名,行的卻是最務實、最負責任之事。”
“相比之下,那位活菩薩…”
凌曜嗤笑一聲,未盡之語,盡在不言中。
系統V7徹底沉默了,它的數據庫瘋狂運轉,試圖反駁。
卻發現凌曜的每一句分析都精準地戳破了表面現象,直指核心。
它第一次開始懷疑,快穿局對正派與反派的界定,是否從一開始就出了問題。
隔壁雅間,那抹玄色衣角的主人並未立刻離去。
而是駐足門後,將凌曜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一字不落地聽入耳中。
他握着匕首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多年來,他習慣了世人的畏懼、咒罵與不解。
他從不解釋,也無需解釋。
強權即是道理,結果即是正義。
可此刻,竟有人…還是一個他原本視爲變數甚至敵人的人,如此清晰、甚至可說是犀利地,將他隱藏在冷酷表象下的權衡與布局,剖析得明明白白。
這種被看穿的感覺,讓他心頭巨震,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在胸腔翻涌。
有被洞悉的不適,有罕見的驚訝,更有一種仿佛在無邊黑暗中,終於有人執燈,照見了他孤獨身影的異樣感。
他緩緩鬆開手指,眼底深處冰封的什麼東西,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他沒有現身,只是默然轉身,帶着一身難以平息的心緒,悄然離去。
凌曜似乎有所察覺,目光淡淡掃過那已無人的隔間方向,唇角微勾。
“看吧,V7,”他在腦中對着依舊混亂的系統說道。
“有時候,最大的樂子,不在於掀翻桌子。”
“而在於看着滿桌自以爲是的棋手,在他們最得意的棋盤上,發現自己的棋子…早已變了顏色。”
他放下茶錢,悠然起身。
“走吧,戲看完了。真正的風雨,怕是快要來了。”
凌曜放下茶錢,那清脆的響聲仿佛爲這場鬧劇畫下了一個休止符。
他起身,月白袍角拂過木質樓梯,不染塵埃,與樓下的喧囂泥濘形成鮮明對比。
系統V7還在試圖消化凌曜那番關於僞善與務實的尖銳分析,數據流紊亂不堪。
【宿主…就算您分析得有道理,但蘇婉清畢竟是世界認定的女主,氣運加身,我們這樣…會不會被世界意識排斥?】
“氣運?”凌曜步出茶樓,午後的陽光被他周身無形的屏障隔開,顯得有些冷淡。
“若所謂氣運是靠這般虛僞算計堆砌而成,那這世界意識,也不過是個瞎子。”
他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何況,本座在此,便是最大的變數。”
V7噤若寒蟬,它再次深刻認識到,自家宿主不僅能力超規,連世界觀都如此…叛逆。
就在凌曜準備融入街上人流時,一名身着普通布衣,氣息卻異常沉穩的男子悄無聲息地靠近。
他微微躬身,低聲道:“國師大人,王爺有請。”
語氣恭敬,卻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凌曜眉梢微挑,並不意外。
他方才在茶樓並未刻意壓低聲音,那些話,本就是說給該聽的人聽的。
“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