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宗後山,連接萬裏林海的青石小徑上。
一襲鵝黃素裙的少女正拽着前方青衣男子的袖口,腳步輕快,像是一只剛放出籠子的小雲雀。
“師兄快點呀!再晚些,那條碧血蛇就要鑽回洞裏睡覺啦!”
李青蓮被她拽得身形微晃。
他停下腳步,那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在林間微風中輕輕揚起,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幹淨與從容。他垂下眼簾,那雙琉璃般通透的眸子裏,此刻寫滿了審視與無奈。
“師妹,且慢。”
“你確定……這林海邊緣,藏着一只千年修爲的碧血蛇?”
他並非多疑,而是這不合常理。
在這個修真界,妖獸的實力與年份掛鉤。十年開智,百年結丹,千年修得神通。
那碧血蛇若真有千年道行,其實力已足以媲美紫府境修士,且智慧不低。這等凶物,怎麼會窩在宗門眼皮子底下的外圍區域?
“上次甲子蕩魔不過十餘載,宗門大陣掃蕩之下,這附近連只百年的野豬精都未必找得到。師妹,你這消息……”
眼看師兄又要開始他那縝密的邏輯推理,楚蟬衣心中警鈴大作。
她立刻停下腳步,轉過身,雙手死死攥着李青蓮的衣袖不放。
原本輕快的步伐變得沉重,那張清秀絕倫的小臉上,五官迅速歸位,擺出了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是師尊說的!”
楚蟬衣仰起頭,那雙原本就大而清澈的鹿眼裏,蓄滿了水霧,仿佛下一秒就要決堤。
“師尊說,這是漏網之魚!它躲在一處隱蔽的萬年寒潭裏吃了天材地寶,這才修爲暴漲的!”
“師尊還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歷練機會,特意讓我們兩個……不,是讓我跟着師兄出來長長見識的!”
少女的聲音軟糯中帶着一絲鼻音,配合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殺傷力呈指數級上升。
搬出師尊,再加上眼淚攻勢。
這是楚蟬衣在無數次實戰中總結出的、針對李青蓮的必殺連招。
果然。
李青蓮那原本緊鎖的眉頭,在看到師妹眼淚的一瞬間鬆動了。
雖然邏輯上依然有漏洞——哪有那麼多恰好的漏網之魚和天材地寶?但既然是師尊的安排……
那位雖然平日裏看着高冷,但在教徒弟這件事上,總不至於還要坑自家人吧?
更何況,看着楚蟬衣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李青蓮心中的疑慮最終還是敗給了那股名爲長兄如父的責任感。
罷了。
師妹年幼,修爲不過築基,若是真遇上千年妖獸,定是凶多吉少。既然師尊有命,自己護着便是。
“原來如此。”
李青蓮輕嘆一聲,習慣性地伸出手,在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上輕輕揉了揉,語氣溫和:
“是師兄多慮了。走吧,跟緊我。”
楚蟬衣低着頭,在師兄看不見的角度,嘴角那抹狡黠的弧度一閃而逝。
計劃通。
……
穿過鬱鬱蔥蔥的林海,行至一處斷崖。
視野豁然開朗。
夕陽西下,將天邊的雲層染成了瑰麗的橙紅色。山腳下,一座頗具規模的凡人城鎮正炊煙嫋嫋,燈火初上。
雖說是魔門治下,但這城鎮裏卻是人聲鼎沸,一派祥和。
畢竟對於凡人而言,只要不屠城滅寨,誰管你是正道還是魔門?
甚至因爲合歡宗那奇特的修行方式,這鎮上的青樓楚館生意格外紅火,連帶着整個城鎮的經濟都繁榮了不少。
“哇!糖葫蘆!”
楚蟬衣忽然驚呼一聲。
她指着不遠處一個扛着草靶子的老伯,眼睛亮得像是看到了稀世珍寶。
“師兄師兄~我想吃那個!”
李青蓮看着她那副沒見過世面的饞貓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哪裏是出來歷練的?分明是帶孩子出來春遊的。
他掏出幾枚銅板,挑了兩串色澤最紅潤的,遞了過去。
“謝謝師兄!”
楚蟬衣接過糖葫蘆,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咔嚓。”
脆響聲中,晶瑩的糖衣碎裂。
她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臉幸福滿足的神情。一縷細長的糖絲黏在了她粉嫩的唇角,在這夕陽的餘暉下,顯得格外誘人。
楚蟬衣沒有用手去擦。
她微微仰頭,粉嫩的丁香小舌探出唇齒,輕輕一卷,動作極慢,極其自然地將那縷甜蜜勾入中。
做完這一切,她還特意抬起頭,沖着李青蓮甜甜一笑,眼神純真無邪。
這一套動作,乃是《合歡宗初級魅術綱要》裏的經典案例:利用進食展現口舌之靈巧,暗示於無形。
李青蓮看着這一幕,心中只有一句感慨:
師妹吃東西的樣子,果然還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啊,真可愛。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兩人站在了一家名爲悅來客棧的氣派樓閣前。
“師兄,天都黑了,腿好酸哦……”
楚蟬衣拉了拉李青蓮的袖口,聲音軟得能掐出水來,“我們今晚就在這裏歇息嘛,好不好?”
李青蓮本想星夜趕路,直奔寒潭。
修士修道,本就該餐風飲露。
但低頭一看,師妹那張小臉上寫滿了疲憊,那雙大眼睛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就像是一只祈求收留的流浪貓。
“……好,依你。”
李青蓮再次妥協。
兩人剛一跨進大堂,一名眼尖的店小二便甩着白毛巾迎了上來。
“喲!二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不等李青蓮開口,楚蟬衣已經先一步跳到了櫃台前。
她一邊用嬌小的身軀擋住李青蓮的視線,一邊甜甜地說道:“小二哥,我們要住店!”
與此同時。
在那寬大的袖袍遮掩下,一只白嫩的小手悄悄伸到了店小二面前。
那蔥白的食指豎起,輕輕搖了搖。
緊接着,一塊碎銀子像是變魔術一般,滑入了店小二的手心。
那店小二在迎來送往間早已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只瞥了一眼這姑娘的眼神,再掂了掂手裏的銀子,瞬間福至心靈。
懂了。
這劇本熟啊!
店小二立刻換上了一副痛心疾首、遺憾萬分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朗聲道:
“哎呀!真是不巧!”
“二位客官,今日鎮上正好趕上廟會,四裏八鄉的客商都來了。小店生意太好,這客房……”
“剛好只剩下最後一間天字號上房了!”
話音剛落。
“啊?”
楚蟬衣極其配合地驚呼一聲。
一張俏臉瞬間漲得通紅,像是熟透的蘋果。她慌亂地低下頭,兩只小手死死地絞着衣角,甚至還不安地往李青蓮身後縮了縮,聲音細若蚊蠅:
“只……只有一間了嗎?這……這可怎麼辦呀……”
李青蓮眉頭微蹙。
這也太巧了。
他下意識地想要轉身換一家。
但看這大堂裏人聲鼎沸的模樣,再看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恐怕這店小二所言非虛。
最重要的是……
看着身後那只已經羞得快要把頭埋進胸口裏的鵪鶉師妹。
若是再帶着她一家家去拋頭露面地找房,萬一真露宿街頭,豈不是更委屈了她?
總不能讓堂堂合歡宗親傳弟子去睡柴房吧?
李青蓮在心中長嘆一口氣。
“……罷了。”
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塊碎銀,放在櫃台上:
“那便要這間。”
楚蟬衣聞言,一直低垂着的腦袋猛地抬起一點,隨即又迅速低下。
在李青蓮看不見的角度,她對着那位懂事的店小二,極其隱蔽地比了一個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