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帶着鬆針的銳刺。啵啵伏在大壯寬厚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急促的心跳，和胸腔裏壓抑的喘息。他的臉頰貼着大壯被燒焦的粗布褂子，聞到了煙火、汗水和淡淡血腥味混合的復雜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刺痛。
“放我下來吧……” 啵啵的聲音沙啞，被風撕得七零八落，“我自己能走。”
大壯沒有回頭，只是將手臂收得更緊，聲音因急促的呼吸而斷斷續續：“別說話…… 省力氣。” 他的左腿似乎受了傷，每跑一步都帶着輕微的踉蹌，卻始終沒有放慢速度。
身後的呼喊聲漸漸模糊，卻像跗骨之蛆，總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盤旋。偶爾有手電的光柱掃過林間，在黑暗中劃出慘白的線條，嚇得啵啵心髒驟停。
“他們…… 好像沒追上來了。” 啵啵側耳聽了聽，低聲說道。
大壯這才放慢腳步，靠着一棵粗壯的鬆樹喘息。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額頭上的冷汗順着臉頰滑落，在下巴匯聚成珠，滴落在沾滿泥土的衣襟上。
“歇…… 歇會兒。” 大壯的聲音粗重，將啵啵從背上放下來時，動作格外小心，像是在呵護一件易碎的珍寶。
啵啵雙腳落地時，腿一軟差點摔倒，幸好被大壯及時扶住。他看着男人手臂上那道被燒傷的傷口，此刻因爲劇烈運動而裂開，滲出的血珠將破爛的衣袖染成了深褐色，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又酸又澀。
“你的傷……”
“沒事。” 大壯擺擺手，從懷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布包，裏面是幾塊幹硬的紅薯，“先吃點東西。”
啵啵接過紅薯，卻沒有吃。他看着四周黑漆漆的山林，只有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零星的光斑，心裏充滿了茫然。“我們…… 要去哪裏？”
大壯咬了一大口紅薯，含糊不清地說：“翻過前面那座山，有個廢棄的獵戶小屋。先去那裏躲躲。” 他似乎對這片山林了如指掌，眼神在黑暗中也格外明亮。
啵啵點點頭，小口啃着紅薯。幹硬的薯塊刮得喉嚨生疼，他卻吃得很慢，仿佛這樣就能拖延一點時間，不用去面對那未知的前路。
休息了大約一刻鍾，大壯扶着啵啵站起來，繼續往深山裏走。這次他沒有再背着啵啵，只是緊緊牽着他的手，粗糙的掌心帶着滾燙的溫度，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對方。
山路越來越陡峭，布滿了碎石和荊棘。啵啵的腳踝被磨破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卻咬着牙沒有吭聲。他能感覺到大壯牽着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疲憊和傷痛。
突然，不遠處傳來樹枝斷裂的脆響，伴隨着壓低的說話聲。
“往這邊追！我剛才好像看到影子了！”
“仔細搜！別讓那兩個妖孽跑了！”
是村裏的人！他們竟然還在追！
啵啵的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往大壯身後縮了縮。
大壯猛地將他拽到一棵大樹後，用身體擋住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的琥珀色眸子在黑暗中亮得驚人，像蓄勢待發的猛獸，緊緊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腳步聲越來越近，能清晰地聽到有人在撥開灌木叢，還有手電筒的光柱在四處晃動。
“這邊好像有動靜！” 一個聲音喊道。
光柱掃了過來，在離他們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啵啵死死攥着大壯的衣角，指節泛白，連呼吸都忘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旁邊的草叢裏突然竄出一只受驚的野兔，箭一般沖向另一邊的密林。
“在那兒！追！”
腳步聲和呼喊聲立刻朝着野兔逃竄的方向追去，很快就遠了。
兩人這才敢大口喘氣，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走。” 大壯拉起啵啵，聲音裏帶着一絲後怕，“快到了。”
他們不敢再停留，加快腳步往山上爬。不知又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現一座低矮的木屋，隱在茂密的樹叢中，若非仔細看，幾乎難以發現。
“到了。” 大壯的聲音裏終於透出一絲疲憊的放鬆。他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濃重的黴味撲面而來。
屋裏空蕩蕩的，只有一張破舊的木桌和幾把缺腿的椅子，牆角堆着些幹柴和破舊的獸皮。大壯點燃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立刻驅散了黑暗，也帶來了一絲暖意。
“先燒點水。” 大壯放下背上的雜物，開始動手收拾角落的幹柴。他的動作有些遲緩，左臂的傷口因爲剛才的緊張和勞累，又開始滲血。
啵啵走過去，輕輕按住他的手：“我來吧，你處理一下傷口。”
大壯愣了愣，看着啵啵蒼白卻堅定的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將火折子遞給了他。
啵啵笨拙地生火、燒水，火光映在他的臉上，跳躍着溫暖的光暈。他看着大壯用烈酒清洗傷口，男人疼得額頭冒汗，卻一聲不吭，只是眼神復雜地看着他。
“很疼吧？” 啵啵低聲問，聲音裏帶着愧疚。如果不是因爲自己，大壯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不會被從小長大的村子拋棄，不會弄得滿身傷痕。
大壯咧嘴笑了笑，露出整齊的白牙，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些：“這點傷…… 不算啥。”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只要你沒事就好。”
啵啵的心猛地一顫，避開了他的目光，低頭往火堆裏添了根柴。火苗噼啪作響，照亮了兩人之間沉默的空氣。
水開了，大壯倒了些在一個破碗裏，又從包裏翻出幾個野果，用刀子切成小塊放進去，做成了簡單的野果湯。
“喝點吧，暖暖身子。” 他將碗遞給啵啵，眼神溫柔。
啵啵接過碗，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一直暖到心底。他小口喝着，酸甜的果汁滑過喉嚨，帶着一絲奇異的安心感。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了隱約的風聲，夾雜着遙遠的呼喊，卻再也無法穿透這厚厚的山林，抵達他們所在的角落。
啵啵抬起頭，看向窗外。天邊不知何時泛起了魚肚白，一縷微弱的晨光穿透林隙，照亮了漂浮在空氣中的塵埃。
他們真的…… 逃出來了。
雖然前路未知，雖然可能還要面對各種艱難險阻，但至少此刻，他們擺脫了那些充滿惡意的目光和追捕，擁有了一片屬於彼此的、短暫的安寧。
大壯也看向窗外，感受到那縷晨光的溫暖，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啵啵放在膝上的手。粗糙的掌心包裹着微涼的手指，傳遞着無聲的力量和承諾。
啵啵沒有掙脫，任由他握着。他看着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色，心裏雖然還有迷茫，卻也生出了一絲微弱的希望。
也許，只要他們在一起，就算是在這茫茫深山裏，也能找到屬於他們的生路。
晨光越來越亮，驅散了最後的黑暗，也照亮了這對歷經磨難的戀人緊握的雙手，仿佛預示着一個新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