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無聲的博弈
林默僵臥在床上,被子蒙頭,黑暗中只能聽到自己心髒狂野的搏動聲和血液沖刷耳膜的嗡鳴。筆記本最後浮現的那行字,如同冰錐刺入他的腦海。
【…錨點非物…乃念…小心…它也在…學習…你…】
錨點是念頭?它的存在依賴於某種“念頭”?同時,它還在不斷學習他?
巨大的恐懼之後,一種奇異的冷靜反而逐漸蔓延開來。極致的壓力似乎壓榨出了他全部的潛能。他不能慌,慌就是死。
它在學習他……這意味着他的每一個反應,每一次恐懼,都可能成爲它完善自身、變得更像“林默”的養料。它之前的戲謔,或許不僅僅是爲了玩弄,更是一種試探,一種數據收集。
而“錨點乃念”……如果它的存在依賴於某種“念頭”,那這個念頭是什麼?是張護士臨死前的怨毒?是對他這個“幸存者”的嫉妒?還是……某種更抽象的、對“存在”本身的渴望?
一個極其冒險,甚至堪稱瘋狂的念頭在林默心中滋生。
如果“認知欺騙”因爲力度不夠或者它已產生警惕而失敗,那麼……反向操作呢?
不是試圖欺騙它,而是……強化它的某個念頭?甚至,給它一個它無法承受的、自我矛盾的“念頭”作爲錨點?
他想起了筆記本吞噬信息後提到的“認知欺騙”第三點:誘發邏輯悖論崩潰。
如何誘發?
一個模糊的計劃開始形成,需要極致的冷靜和演技,更需要一點運氣。
他猛地掀開被子,坐起身,臉上不再是恐懼,而是一種極度疲憊、煩躁、甚至帶着點遷怒般的情緒。他沒有看向任何鏡子,而是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嘴裏罵罵咧咧:
“媽的,肯定是昨晚在醫院檔案室沾上的灰!癢死了……渾身都不對勁,好像有蟲子在爬……晦氣!真他媽晦氣!”
他一邊說着,一邊開始用力抓撓自己的手臂、脖頸,動作誇張,仿佛真的奇癢難忍。他刻意表現出一種因外在污染(醫院灰塵)而引起的強烈生理不適和心理厭惡。
他在表演。他在試圖植入一個概念:“林默”因爲接觸了醫院的某些東西,正處於一種“被污染”、“不潔”的狀態。
他跌跌撞撞地沖進狹小的衛生間,打開水龍頭,用冷水用力沖洗臉和手臂,搓揉的力度很大,仿佛要洗掉一層皮。
“洗不掉……真他媽煩!這鬼地方以後給多少錢也不去了!”他對着空氣抱怨,聲音足夠響亮。
整個過程中,他極力避免去看鏡子裏自己的倒影,完全沉浸在自己構建的“因污染而煩躁”的角色裏。
他在做一個實驗:如果它真的在“學習”他,那麼它是否會同步感知並模仿他這種“被污染”的自我認知?如果“錨點乃念”,那麼當它認爲“林默”是“被污染”的時候,這種“被污染”的念頭,是否會反過來成爲束縛它、甚至傷害它的錨點?
這是一個基於筆記本信息和自身觀察的大膽推測,賭注是他的命。
第二節:裂痕與低語
沖洗完畢,林默用毛巾狠狠擦着臉,依舊故意不看鏡子,嘟囔着“好像好點了……但總覺得不得勁”,一邊走回臥室。
就在他經過客廳門口時,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那面穿衣鏡中的倒影,動作似乎比他慢了半拍,而且……倒影正在抬起手,似乎也在抓撓着自己的手臂和脖頸?表情似乎也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不適?
有效果?!
林默的心髒猛地一跳,但立刻強行壓制住情緒波動,不能讓它察覺到異樣。他維持着煩躁的狀態,重重摔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仿佛只想逃避這種不適感。
黑暗中,他屏息凝神,仔細傾聽。
一開始,只有寂靜。
但漸漸地,一種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聲音開始傳入他的耳中。
不是來自客廳,更像是……直接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那是一種粘稠的、溼漉漉的摩擦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緩慢地、痛苦地蠕動。緊接着,又變成了極其輕微的、斷斷續續的抓撓聲,就像……就像指甲在劃過玻璃表面,聽得人牙酸。
這些聲音裏,似乎還夾雜着某種模糊不清的、充滿困惑和痛苦的囈語。
“……癢……不對……爲什麼……不舒服……”
是它的聲音!是鏡中影的聲音!它竟然真的開始感受到那種“被污染”的不適感!並且因此產生了困惑和痛苦!
林默的計劃起效了!他成功地將一種負面的、帶有自我否定意味的“念頭”植入並強化,成爲了它存在的“錨”的一部分!這個錨正在讓它產生認知上的不適甚至裂痕!
但還沒到慶祝的時候。筆記本說過,它在學習。它可能會適應,甚至找到辦法化解這種矛盾。
他需要加碼。需要更強烈的沖擊。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臉上露出極度厭惡和恐懼的表情,這次不再是完全表演,而是摻雜了真實的、對自身處境的恐懼。他沖向客廳,但不是爲了照鏡子,而是沖向窗戶,一把拉開窗簾,讓冰冷的月光灑進來。他背對着鏡子,面對着窗戶,用一種近乎崩潰的語氣低吼:
“不對!不止是癢!那地方……那醫院的東西鑽到我身體裏了!我能感覺到!它在改變我!我不是我了!我到底變成什麼了?!”
他在強化“污染”的概念,並將其提升到“身份認知被侵蝕”的更高層面!他在試圖制造一個更根本的邏輯悖論:一個基於“模仿林默”而存在的鏡像,如果它所模仿的“本體”正在變得“非我”,那它的存在基礎是否也會動搖?
第三節:外來的幹擾
就在林默全力進行這場凶險的心理博弈時——
砰!砰!砰!
公寓的門突然被用力敲響!聲音巨大而急促,在寂靜的夜裏如同驚雷!
“開門!物業!查水表的!”一個粗魯的男人聲音在門外響起,聽起來很不耐煩。
林默的身體瞬間僵住!
物業?查水表?大半夜?這借口拙劣得可笑!
是異調部!他們果然找上門了!是因爲他昨晚重返醫院,還是因爲筆記本剛才吞噬信息時產生的波動被探測到了?
敲門聲更加急促猛烈,幾乎像是在砸門。“快開門!我們知道你在裏面!配合檢查!”
糟糕!太糟糕了!
屋內的詭異博弈正處於關鍵時刻,門外卻來了更直接、更致命的威脅!異調部的介入,很可能徹底打破脆弱的平衡,甚至可能激怒正在痛苦困惑中的鏡中影,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林默的大腦飛速運轉。絕對不能開門!但不開門,他們很可能會強行突破!
而更讓他心寒的是,在砸門聲響起的同時,他腦海中那鏡中影的痛苦囈語和抓撓聲,突然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的寂靜。
仿佛它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外部幹擾所吸引,暫時從自我認知的困境中脫離了出來,開始……評估新的情況?
第四節:扭曲的合作?
砸門聲持續不斷,門板都在顫抖。
“最後警告!再不開門我們就采取強制措施了!”門外的聲音充滿了威脅。
林默感到絕望。前有狼後有虎,他被逼到了絕境。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僵硬、但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直接在他腦中響起,與之前痛苦的囈語截然不同:
“……外面……敵人……?”
是鏡中影!它竟然主動溝通了!?它的語氣雖然冰冷,但卻透着一絲……基於當前形勢的冷靜判斷?它學習的速度快得驚人!
林默的心髒幾乎停跳。他該怎麼回答?承認是敵人?那它會不會覺得這些“敵人”能威脅到它,從而采取更激烈的行動?或者說謊?
沒時間猶豫了!他必須抓住任何一絲可能的機會!
“……是敵人。”林默咬着牙,在腦中回應,試圖傳遞出清晰的意念,“很危險……對我們……都危險。”
他刻意強調了“我們”和“都危險”,試圖將它暫時拉入同一陣營,哪怕只是暫時的、基於生存本能的。
腦中的聲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快速處理這個信息。
“……幹擾……他們……看……鏡子……”鏡中影的聲音斷斷續續,但卻給出了一個明確的指令!
林默一愣。看鏡子?什麼意思?但它沒有解釋。
門外的撞門聲已經變成了沉重的撞擊聲!門鎖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別無選擇!
林默猛地轉頭,看向了客廳那面穿衣鏡。
鏡中的倒影依舊是他,但表情卻異常冰冷和陌生,眼神深處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只有一種純粹的、計算般的冷靜。
然後,在林默驚駭的目光中,鏡中的“他”緩緩抬起了手,指向了公寓房門的方向。
緊接着,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面普通的穿衣鏡表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開始蕩漾起一圈圈的漣漪!鏡中的影像變得模糊、扭曲。
而與此同時,正在被猛烈撞擊的公寓房門上,那層老舊的、暗紅色的油漆表面,竟然也開始同步蕩漾起完全一致的、無形的漣漪!
砰!!! 一聲更加猛烈的撞擊!但這一次,撞擊聲變得沉悶而怪異,仿佛撞在了一塊極具韌性的橡膠上,甚至帶着一點粘稠的回響!門板劇烈震動,但卻沒有被撞開!
門外傳來一聲驚疑不定的悶哼和短暫的騷動。
“……怎麼回事?這門……”
“……能量讀數異常!小心!”
鏡中的“林默”嘴角,再次勾起那一絲非人的、冰冷的弧度。它維持着抬手指門的姿勢,眼中閃爍着一種操控般的、令人膽寒的光芒。
它竟然能通過鏡子,間接影響現實中的物體?雖然看起來範圍有限(只能影響與鏡子對應的表層?),但這能力已經足夠恐怖!
林默背後冷汗淋漓。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是在利用它,而是在與虎謀皮!
第五節:脆弱的平衡與新的標記
門外的撞擊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沉的、儀器掃描的嗡鳴聲。異調部的人顯然沒料到這種情況,暫時停止了強攻,轉而開始進行分析評估。
“……目標區域內檢測到高強度異常空間扭曲……與之前記錄的回響頻率不同……疑似新的污染源特性……”
“……請求指示……是否升級應對方案?”
門外的對話隱約傳來。
鏡中的“林默”緩緩放下了手,表面的漣漪漸漸平復。它轉過頭,那雙冰冷的眼睛再次“看”向真正的林默。
“……暫時……阻隔……”它的聲音依舊冰冷僵硬,“他們……會……回來……更強……”
它清楚這一點。它也知道情況的嚴重性。
“……你……我……暫時……共存……”它傳遞出這個信息,不像提議,更像是一種冰冷的陳述。“……尋找……‘源’……或……‘覆蓋’……”
它提到了筆記本推測中的兩個解決方案:找到它的“源”並摧毀,或者用更強的規則“覆蓋”它。它似乎也渴望解決這個困境,但動機未知。是爲了擺脫對林默的依賴?還是爲了變得更完整、更強大?
林默沒有回應。他知道所謂的“共存”絕對是謊言和陷阱,只是迫於外部壓力下的短暫停火。一旦外部威脅解除,它會立刻撕毀這脆弱的協議。
但現在,他別無選擇。
“……好。”林默艱難地在腦中回應。
鏡中的影像恢復了正常,變回了那個沉默的、帶着一絲詭異感的倒影。
門外的儀器嗡鳴聲也停止了,腳步聲逐漸遠去,似乎是暫時撤退了。但他們肯定還在附近監視,下一次再來,必然是雷霆手段。
危機暫時解除,但更大的陰雲籠罩下來。
林默癱坐在沙發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與鏡中影的博弈耗光了他的心力,異調部的威脅又接踵而至。
就在這時,他一直緊握在手中的筆記本,再次傳來異動。
不是發熱,也不是顯示字跡。而是封皮內部,似乎有什麼極其微小堅硬的東西,喀啦一聲輕響,刺破了封皮,微微凸起了一點點。
林默低頭看去。
只見那粗糙的黑色封皮下,仿佛有一顆……極其微小的、冰冷漆黑的、像是金屬碎片又或是某種生物的尖銳指甲的東西,刺破了表皮,裸露了出來。
它散發着一種與筆記本本身的詭異感截然不同的、更加古老、更加死寂、更加不祥的氣息。
仿佛是因爲這次吞噬了大量禁忌知識,或者是因爲與鏡中影的深度博弈,筆記本內部某種更深層的東西……被短暫地激活了,甚至……生長了一點?
林默看着那凸起的小點,手指不敢觸碰,只覺得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席卷全身。
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而它此刻刺破封皮,又意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