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阿毅……”阿顏偷襲成功,笑得像只偷腥的小貓,繼續軟磨硬泡,“就一口,一口嘛!我保證!喝完我就乖乖喝你準備的飲料,好不好?”她搖晃着他的手臂,眼神裏充滿了懇求和狡黠。

沈孟毅似乎被她纏得沒辦法,又或許是被那個突如其來的吻弄得有些心軟,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妥協,最終還是鬆開了緊握着啤酒罐的手。

“喝這個。”他轉身,從旁邊臨時搭起的小桌上拿起一個保溫杯,擰開蓋子,一股溫熱的、帶着獨特清雅花香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他將杯子遞到阿顏面前。

白色的杯口上方,熱氣氤氳,隱約可見杯底起伏的、飽滿的玫瑰花瓣。深紅色的花瓣在清澈的水中舒展沉浮,像凝固的心血。

“玫瑰?”阿顏湊近聞了聞,好看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帶着毫不掩飾的嫌棄,“阿毅啊!”她拖長了調子,語氣裏滿是嬌嗔的抱怨,“我都跟你說八百遍了!我不喜歡花茶!尤其不喜歡玫瑰花的味道!總覺得有點悶悶的。你怎麼每次都忘記啊!”她有些氣惱地戳了戳沈孟毅的手臂,像是在懲罰他的“健忘”。

沈孟毅端着那杯玫瑰花茶,被阿顏這麼一抱怨,動作明顯頓了一下,他低頭看着杯中沉沉浮浮的玫瑰花瓣,眼神似乎有瞬間的茫然和困惑,仿佛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每次”都會“順手”泡了它,那困惑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抓不住。

“我……我也不知道……”他微微蹙起眉,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像是在努力回憶一個模糊的碎片,卻怎麼也抓不住,“每次……就順手就泡了”他的語氣帶着一種真實的、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無奈,仿佛這杯玫瑰花茶的出現,是一個不受他控制的本能。

“順手就泡了……”

這五個字,像五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無比地、狠狠地捅進了簡憶的心髒最深處!

“轟”的一聲,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僞裝,所有的強撐,所有用酒精和意志力築起的堤壩,在這一刻轟然坍塌!巨大的悲傷和尖銳的諷刺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

他忘了!他真的忘了!忘得幹幹淨淨!忘了他曾經如何在她生理期疼痛難忍時,笨拙卻執着地跑遍半個城市只爲買到品質最好的玫瑰花蕾;忘了他是如何按照她查來的方子,一絲不苟地調整水溫、比例,只爲煮出一杯能緩解她不適的玫瑰暖茶;忘了他曾如何捧着那杯飄着花瓣的水,像個等待誇獎的孩子,說:“憶憶,喝了就不疼了。他們說玫瑰養人,以後我每天都給你泡……”

那些被她珍藏在心底、在無數個絕望深夜裏反復咀嚼的甜蜜細節,那些證明他曾經多麼愛她、多麼在意她的微小證據,在他口中,輕飄飄地變成了一個無法解釋的“順手”!

那個“順手”,抹殺了她曾經擁有過的、獨一無二的溫柔。

那個“順手”,否定了她五年錐心刺骨等待的全部意義。

那個“順手”,比任何刻意的遺忘和背叛,都更殘忍!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地沖破了眼眶的束縛,滾燙的液體瞬間模糊了視線,簡憶猛地別過頭,動作大得幾乎帶倒了椅子,她不敢再看那杯玫瑰花茶,不敢再看沈孟毅臉上那真實的困惑,更不敢看阿顏依偎在他身邊那理所當然的幸福模樣。

她幾乎是狼狽地、帶着一種逃離般的決絕,仰起頭,將手中那聽冰涼的啤酒,狠狠地、不管不顧地灌向自己的喉嚨!冰冷的液體混合着無法抑制的苦澀淚水,粗暴地沖刷過食道,帶來一陣劇烈的嗆咳和火燒火燎的痛感。

“咳咳……咳……”她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更是洶涌而出,狼狽不堪。

“簡憶姐?你沒事吧?”阿顏關切的聲音傳來,帶着一絲驚訝和不解。

喬伊和李隊也投來了詢問的目光。

簡憶死死地捂住嘴,肩膀因爲劇烈的咳嗽和壓抑的哭泣而不斷聳動,她拼命搖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喉嚨像是被滾燙的沙礫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撕裂般的痛楚。

“沒事……咳咳……嗆、嗆到了……”她艱難地從齒縫裏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嘶啞得厲害,她始終低着頭,長長的頭發垂落下來,像一道絕望的屏障,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也隔絕了那個讓她心碎的世界。

她不敢抬頭,她怕一抬頭,看到沈孟毅那依舊帶着困惑和些許疏離的眼神;怕看到阿顏天真無邪的關切;更怕自己眼中那無法掩飾的、如同困獸般的巨大悲痛會嚇到他們,會毀掉這虛假的、屬於他們的“歲月靜好”。

胃裏翻江倒海,啤酒混合着絕望的味道在腹腔裏灼燒。她將最後一口苦澀冰冷的液體,連同那無法言說的五年思念、五年痛苦、五年被徹底否定的愛戀,一起狠狠地咽了下去,那冰冷的液體滑入胃袋,像一塊沉重的冰,墜得她五髒六腑都生疼。

篝火還在燃燒,發出噼啪的聲響,阿顏似乎還在小聲抱怨着玫瑰茶的味道,沈孟毅低聲哄着她,聲音溫柔。那些聲音,那些畫面,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簡憶的世界裏,只剩下那杯沉沉浮浮的玫瑰花瓣,和那句輕飄飄的、將她打入無間地獄的“每次就順手就泡了”。

原來,遺忘的最高境界,不是刻意的回避,而是連“遺忘”本身都未曾察覺,只是……“順手”。

她的愛,她的痛,她存在過的痕跡,都成了他生命中一個無關緊要的、連困惑都顯得多餘的……“順手”。

她坐在喧囂的篝火旁,置身於“幸福”的漩渦中心,卻感覺自己像一座孤島,被名爲“沈孟毅”的冰冷海水徹底淹沒。

而那片曾經爲她綻放的玫瑰,如今,只在她一個人的記憶裏,無聲地凋零、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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