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籌備如火如荼,主會場需要的鮮花量巨大,必須提前去鎮上預訂,沈孟毅分身乏術,忙着最後的場地搭建和流程確認。
阿顏便興致勃勃地拉上簡憶作伴,心底有個聲音在尖叫着拒絕,可雙腳卻像有自己的意識,還是跟了上去,或許……或許只是想從阿顏口中,再多偷聽一點關於他這五年生活的碎片,哪怕那些碎片會把我割得鮮血淋漓。
鎮上的花店不大,門面樸素,裏面卻姹紫嫣紅,各色鮮花擠擠挨挨,馥鬱的香氣混雜在一起,濃烈得幾乎讓人暈眩。阿顏顯然是熟客,進門便揚聲道:
“王老板,老樣子,一千支紅玫瑰,後天一早送到,要最新鮮最精神的!”
櫃台後的老板是個和氣的中年人,比了個OK的手勢:
“放心吧顏小姐!喲,今天新到了一批荷蘭小蒼蘭,品相特別好,水靈靈的,香味也正,要不要拿幾支回去插瓶?”他熱情地推薦着。
簡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花桶裏,一束束橙色的小蒼蘭亭亭玉立,花瓣纖薄,帶着絲綢般的光澤,那抹溫暖又柔和的橙色,像落日熔金,像我們未完成的夢。淡淡的、清雅的幽香在濃烈的百花氣息中頑強地鑽入鼻息。
阿顏只隨意瞥了一眼,便幹脆地搖頭:“不用啦王老板,我喜歡香味濃烈、顏色也開得轟轟烈烈、一眼就能抓住人的花,就像紅玫瑰那樣的。”
阿顏拿起一支飽滿欲滴的紅玫瑰,湊近嗅了嗅,笑容明媚。
“這種小家碧玉型的,不是我的花。”
眼前的姑娘,正如她所鍾愛的紅玫瑰,熱烈、奔放、帶着刺目的生命力,足以照亮一切陰霾,治愈最深沉的傷痛。
而簡憶,連同她珍視的、代表着她愛情的小蒼蘭,在阿顏蓬勃的生機面前,顯得那麼黯淡,那麼不合時宜。
走出花店時,簡憶還是悄悄折返回去,買下了兩支被老板單獨插在小瓶裏的橙色小蒼蘭,細長的花莖握在手中,冰涼,那熟悉的、帶着一絲甜蜜的淡香,幽幽地纏繞在指尖,像一個無聲的、關於過去的嘆息。
回去的路上經過一個水果攤,各色時令水果散發着自然的甜香。
阿顏眼睛一亮,拉着我蹲下:“阿毅最喜歡吃山竹了!老板,給我多挑點好的!”她熟練地在一堆深紫色的山竹裏挑揀着,選出殼硬蒂綠的。
簡憶怔怔地看着她手中那些帶着硬殼的南方水果,我們生活在幹燥寒冷的北方,最常見的是蘋果、梨、桃子,沈孟毅以前……似乎對水果並無特別的偏好。
簡憶竟不知道,他最愛吃的,原來是這剝開堅硬外殼後,才能嚐到潔白柔軟果肉的……山竹。
除了那張被時光雕琢得更加成熟、輪廓卻依舊深刻如昨的臉,除了那個鐫刻在骨髓裏的名字“沈孟毅”,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口味、他的喜好、他身邊的位置、他未來的規劃……所有的一切,都與簡憶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滿心滿眼都是她的少年,再無關聯。
就在葉檸付完錢,抱着裝滿山竹的袋子準備起身的刹那,遠處驟然傳來一陣刺耳的、撕裂空氣的摩托車轟鳴!那聲音由遠及近,速度快得驚人!
狹窄的巷子裏,一輛改裝過的摩托車如同失控的野獸,瘋狂地左右搖擺着疾馳而來,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嘶鳴!
車後,兩個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奮力追趕,大聲呼喝着:“停下!停下!”
可那摩托車主非但沒有減速刹車的意思,反而在逼仄的空間裏將油門擰到了底!引擎咆哮着,車身帶着一種同歸於盡般的瘋狂,直直朝着她們這個方向猛沖過來!速度太快,卷起的勁風已撲面而至!
“小心!” 簡憶眼角的餘光瞥見阿顏正抱着袋子半蹲着,背對着疾馳而來的危險,渾然未覺!
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沒有思考,沒有權衡!在那輛如同鋼鐵猛獸般的摩托車即將擦撞到阿顏衣角的電光石火之間,簡憶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狠狠地向阿顏推去!
“啊!” 阿顏的驚呼聲被巨大的撞擊聲淹沒!
一股無法形容的、帶着毀滅性的力量,狠狠砸在簡憶的側腰!骨頭碎裂般的劇痛瞬間炸開,席卷了每一根神經!簡憶的身體像斷線的風箏,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巨力撞飛出去,後背重重地砸在堆滿水果的攤子上!
譁啦啦……!
竹筐傾覆,圓溜溜的蘋果、橙子、山竹……像彩色的炮彈般四處飛濺滾落。簡憶隨着坍塌的水果堆狠狠摔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亂冒,劇痛和窒息感讓她無法呼吸。
混亂的視野中,最後的畫面定格在……那兩支被簡憶小心握了一路的橙色小蒼蘭,從無力的手中滑脫,被一只倉惶逃竄的腳,無情地踩踏在肮髒的地面上,嬌嫩的花瓣瞬間碾碎成泥,那抹溫暖的橙色,被黑色的塵土徹底吞噬。
“簡憶姐!!!” 阿顏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刺破了混亂的喧囂,遙遠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徹底淹沒了我的意識。
只有那支離破碎的花香,似乎還固執地縈繞在徹底沉淪的黑暗邊緣,像一個關於“得償所願”的徹底破碎的殘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