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基地,地下第七層,絕對物理隔離信息分析中心。
這裏是與外界徹底斷聯後,基地所能保留的最後一片“淨土”。厚重的鉛合金大門緊閉,獨立的能源和空氣循環系統維持着這裏的運轉。空氣中彌漫着設備散熱和臭氧的味道,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屬於極限壓力下的壓抑寂靜。
蘇瑾雙眼布滿血絲,原本梳理整齊的頭發有些凌亂地散落在額前。她面前的巨大光屏上,正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滾動着海量的數據、殘缺的影像記錄、以及經過超級計算機破譯的、源自“凌霄”空間站和“幽隱山系”節點獲取的蝕骸生物信息片段的逆向工程報告。
在她身旁,是剛剛經歷過緊急搶救、依舊昏迷不醒、躺在維持艙內的林皓辰。他臉色蒼白,胸口纏繞着厚重的生物凝膠繃帶,微弱的呼吸在寂靜的實驗室裏幾乎微不可聞。林雪坐在哥哥的維持艙旁,握着他冰涼的手,臉色同樣蒼白,眼中除了擔憂,更帶着一種試圖理解這無盡災難根源的迫切。
雷震站在門口,如同守護着最後希望的磐石,他身上的作戰服沾滿血污和塵土,記錄着不久前那場慘烈防御戰的痕跡。他的目光不時掃過光屏上那些令人不安的圖像和數據,拳頭不自覺地握緊。
“我們必須知道它們到底是什麼。”蘇瑾的聲音沙啞卻堅定,打破了沉默,“‘它們早已降臨’……林雪之前的警告,以及‘編織者’展現出的、遠超我們理解的力量和……目的性,都表明這不是一場簡單的物種入侵。不了解它們的本質,我們連戰敗的原因都無從知曉。”
她的指尖在控制台上劃過,調出了一份被標記爲“絕密-起源猜想”的加密文件。
“根據現有所有信息的拼湊、推演,尤其是對‘育母之心’生物組織和‘編織者’能量特征的深度分析,結合宇宙社會學和文明演進模型,我們得出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假說。”蘇瑾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雷震和林雪。
第一部分:沉默的宇宙與“熵寂”的恐懼
“傳統理論認爲,宇宙中可能存在多種生命形式,文明會沿着不同的科技樹發展。”蘇瑾調出了一幅宇宙星圖,上面標注着人類已知和推測的可能存在文明的區域,大多是一片沉寂的黑暗。“但我們忽略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宇宙的壽命,以及文明對終極歸宿‘熱寂’(熵增到極致,萬物歸於絕對寂靜和冰冷)的本能恐懼。”
她放大了星圖中的一個模糊區域,那裏被標記爲推測中的古老星系團殘骸。
“我們的模型推測,在極其久遠的過去,遠在人類甚至地球生命出現之前,宇宙中可能存在過一些發展到了極致、觸及宇宙底層物理規則的超維文明。它們或許掌握了創造與毀滅星辰的力量,能夠跨越星河,但它們最終面臨了一個所有智慧生命都無法逃避的終極問題:如何對抗宇宙不可避免的、走向徹底死寂(熵增極限)的命運?”
“對於這些幾乎‘全知全能’的文明而言,自身的消亡或許可以接受,但整個宇宙最終歸於毫無意義、毫無活力的絕對虛無,是它們邏輯核心無法容忍的‘錯誤’。”蘇瑾的聲音帶着一種闡述宇宙級悲劇的沉重,“它們認爲,常規的生命形態、基於物質和能量有序化的文明,其存在本身就在加速宇宙的熵增進程,是通往終極死寂的‘幫凶’。”
第二部分:“淨化者”的誕生 - 蝕骸的本質
“於是,一種極端的‘解決方案’被提出並執行了。”蘇瑾切換了畫面,展示出蝕骸生物組織的微觀結構,那是一種非碳基、非硅基,仿佛由純粹能量和某種“信息實體”構成的詭異形態。
“這些古老的文明,或許是以自身爲藍本,或許是利用了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宇宙基準規則,創造了一種全新的‘存在形式’——一種以‘信息’爲本體,能夠直接同化、吸收、‘消化’其他有序體系(包括物質、能量、乃至文明本身)來維持自身存在,並以此逆轉局部熵增的……‘終極生命’或‘宇宙機制’。”
她指向那些蠕動的、散發着幽光的蝕骸組織:“這就是蝕骸。它們並非自然進化產物,它們是某個或某些古老文明,爲了對抗宇宙熱寂而創造的、行走的‘淨化程序’!它們存在的唯一目的和最高邏輯,就是尋找、識別、並同化(吞噬)宇宙中所有‘不夠高效’、‘加速熵增’的有序體系,將其轉化爲維持自身低熵狀態、甚至可能試圖逆轉宇宙熵增的‘燃料’和‘素材’!”
實驗室裏一片死寂。雷震的額頭滲出冷汗,林雪捂住了嘴,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所以……它們攻擊我們,不是因爲仇恨,也不是爲了資源,”雷震的聲音幹澀,“而是因爲……在我們的宇宙觀裏,我們人類文明的存在本身,對它們而言,就是一種……‘需要被清理的錯誤’?”
“更準確地說,是‘需要被優化的低效有序體’。”蘇瑾沉重地點頭,“在它們的邏輯裏,碳基生命形式脆弱、壽命短暫、能量利用效率低下、情感復雜且產生大量不可控變量(比如我們的藝術、哲學、無目的的探索),這些在它們看來,都是‘低效’和‘加速宇宙混亂(熵增)’的表現。它們將我們視爲宇宙軀幹上需要被切除的‘病灶’,或者……可以回收利用的‘零件’。”
第三部分:篩選與“降臨日”協議
“這也解釋了它們的行爲模式。”蘇瑾調出了蝕骸入侵的歷史數據,“它們並非盲目毀滅。最初的蝕骸先遣單位襲擊‘昆侖鏡’空間站,更像是一次‘篩選’——尋找基因潛力強大、能夠承受它們‘共生單元’(即星骸騎士系統原型)的宿主。它們試圖將優秀的個體‘優化’成它們的一部分,成爲更高效的執行單位,比如……冥淵,以及後來的裂魄。”
“而它們在地球潛伏,建立‘幽隱山系’節點,改造‘凌霄’空間站,其核心目的,也並非單純爲了制造士兵。”蘇瑾放大了“虛空低語”標記的能量頻譜,“它們在構建一個龐大的、覆蓋全球的……‘同化力場發生器’或‘信息轉換矩陣’。它們的目標,是將整個地球生物圈,包括人類文明數千年積累的知識、文化、科技乃至數十億人類的生命信息和意識本身,都作爲養料,進行一次徹底的‘格式化’和‘吸收’,用以壯大它們自身,並爲執行更宏大的、可能涉及逆轉宇宙熵增的‘降臨日’協議做準備!”
“它們要的不僅是毀滅地球,它們要的是將我們存在過的一切痕跡,都轉化爲它們對抗宇宙終極冰冷的……一塊墊腳石。”蘇瑾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這就是‘它們早已降臨’的部分真相——它們的‘信息觸角’(虛空低語)早已滲透,它們在觀察、在分析、在等待時機,將我們的星球變成一個巨大的、爲它們終極目的服務的……生物質與信息反應堆!”
第四部分:絕望中的微光 - 異常與可能性
畫面最終定格在“編織者”林驚瀾最後那未下殺手、轉身離去的瞬間。蘇瑾將這一幀影像反復播放、放大,分析着每一個細節。
“但是……這裏存在‘異常’。”蘇瑾的眼神重新凝聚起科學家的銳利,“根據蝕骸的絕對邏輯,‘破曉’(林皓辰)作爲最強大的‘幹擾源’和‘瑕疵品’,應該被最高優先級清除。但‘編織者’沒有這麼做。他留手了。”
她調出了林皓辰與“編織者”戰鬥的最後數據,尤其是那瞬間的能量性質轉變。
“這不符合蝕骸純粹基於效率和邏輯的行爲模式。這中間,存在一個……‘情感變量’或者‘邏輯漏洞’。”
她的目光轉向昏迷的林皓辰,又看向林雪。
“林雪女士,你之前能夠感應到蝕骸,甚至最後能幹擾‘編織者’。林皓辰先生能夠以情感驅動力量,甚至在‘編織者’絕對理性的攻擊下,引發了他那片刻的異常。這或許說明……”
蘇瑾的聲音帶着一種在無盡黑暗中摸索到一絲線索的激動:
“或許,我們人類文明所擁有的、被蝕骸視爲‘低效’和‘錯誤’的特質——我們的情感,我們的愛恨,我們的記憶,我們面對絕境時迸發出的不理智的勇氣和犧牲精神,我們追求意義而非純粹效率的本能——這些,恰恰是蝕骸這種基於絕對理性、以對抗熵增爲唯一目標的‘淨化程序’,所無法完全理解、無法徹底同化,甚至可能是……克制它們的關鍵!”
這個結論,如同在絕對黑暗中劃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卻瞬間照亮了實驗室中三人眼中幾乎熄滅的光芒。
蝕骸是宇宙尺度的災難,是古老文明對抗終極虛無的瘋狂造物。它們的力量碾壓性的強大,它們的目的冷酷而絕對。
但人類,並非毫無價值,等待被清理的垃圾。
人類所珍視的、被視爲弱點的一切,或許,正是刺向這冰冷深淵的……唯一利刃。
只是,這利刃該如何鍛造?這微弱的希望之火,能否在“編織者”和他所代表的、即將到來的“降臨日”徹底吞噬一切之前,燃成燎原之勢?
答案,依舊隱藏在未來的迷霧與血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