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的手指在星圖上顫抖。三天前從馬裏亞納海溝帶回的數據此刻在屏幕上閃爍，那個海底金字塔內部的星圖終於被完整建模出來。她的指甲縫裏還殘留着海底淤泥的痕跡，無論怎麼洗刷都無法徹底清除——就像那些深入她腦海的幻象一樣頑固。
“再校準一次投影角度。“她對着空氣說道，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全息投影儀發出輕微的嗡鳴，調整着星圖的方位。金字塔內部的星圖不是簡單的二維雕刻，而是一個精密的三維結構，需要特殊算法才能正確渲染。程雪揉了揉太陽穴，右眼下方的一小塊皮膚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自從海底接觸後，這種神經性痙攣就時不時發作。
屏幕上的星圖終於穩定下來，數百萬個光點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宇宙畫卷。程雪屏住呼吸，調整到最後一個記錄的角度。突然，一組線條從混沌中浮現，連接起特定的恒星系統，形成一個清晰的……路徑。
“找到了。“程雪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這條星際路徑從地球出發，經過火星、木星，最終指向柯伊伯帶之外的某個特定坐標——恰好與俞辰觀測到的空間裂紋位置重合。但星圖顯示的不僅是位置，還有時間：路徑上的標記點間隔呈現出精確的數學關系，暗示着某種……航行時刻表。
實驗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馬克·羅德裏格斯大步走進來，身上的防護服還滴着水。他剛從減壓艙出來，臉上的疲憊刻在每一道皺紋裏。
“你連續工作18小時了。“馬克將一杯冒着熱氣的液體放在程雪旁邊，“喝了它。不是請求。“
程雪沒有碰那杯液體，眼睛仍盯着星圖：“看這個。路徑上的標記間隔符合斐波那契數列，但被某種轉換算法調整過。“
馬克皺眉：“所以？“
“所以這不是自然形成的星圖。“程雪終於轉向他，眼中閃爍着危險的光芒，“這是航線圖。某種智慧生物設計的星際航線，而且……“她指向路徑終點，“它指向的正是俞辰發現的那個空間裂紋。“
馬克的臉色變了。他放下自己的杯子，湊近屏幕：“你確定？“
“交叉驗證了七次。“程雪調出比對數據，“誤差小於百萬分之一。這太精確了，不可能是巧合。“
馬克沉默了很久，然後做了件讓程雪意外的事——他伸手關閉了星圖投影。
“我們需要報告。“他的聲音異常冷靜，“國際太空總署，科學委員會，所有相關方。“
程雪冷笑：“然後等他們開三個月聽證會？馬克，那個裂紋每6小時11分22秒就擴大一次。根據星圖上的時間標記，下一次重大相位將在……“她看了眼計時器，“37小時後發生。“
“這不只是你的決定，程雪。“馬克的聲音提高了，“我們不知道觸發那個金字塔會有什麼後果！“
程雪突然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她抓起掛在脖子上的小玻璃瓶——裏面裝着從西伯利亞凍土帶回的遠古細菌樣本，現在它們正發出微弱的脈動光芒。
“看看這個！“她將瓶子舉到馬克眼前，“這些細菌已經休眠了三百萬年。但在海底金字塔附近，它們蘇醒了。現在它們的光脈沖間隔是6.1122分鍾——正好是那個深空信號周期的百分之一。“
馬克後退一步：“這證明什麼？“
“證明它們被設計成生物鍾！“程雪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某種定時裝置，用來在正確的時間……喚醒什麼東西。而星圖上的時間標記顯示，那個'時間'就是37小時後。“
實驗室陷入緊張的沉默。馬克的目光在程雪和發光細菌之間來回移動，她能看出他內心的掙扎——科學家的好奇心與安全主管的責任感在激烈交戰。
“即使你是對的，“馬克最終說道，聲音低沉，“我們又能做什麼？向柯伊伯帶發射火箭？來不及了。“
程雪搖頭，調出另一組數據：“不是柯伊伯帶。看星圖的這個次級路徑。“她放大圖像，顯示出從火星延伸出的一條支線，終點是火星軌道上的某個點，“這裏有個我們忽略的結構。不是天然衛星，太小了……可能是人造物。“
馬克倒吸一口冷氣：“你提議去火星？現在？“
“新視野號就在那附近。“程雪迅速調出太空總署的內部通訊記錄，“趙鐵柱最後的信息中提到飛船AI檢測到火星軌道異常。如果我們能聯系上他——“
“太冒險了。“馬克打斷她，“我們甚至不知道那些細菌爲什麼會發光！萬一它們是某種……傳染源呢？“
程雪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玻璃瓶。裏面的微生物現在發出更強烈的光芒，幾乎要透過她的皮膚。自從海底回來後，她就一直帶着這個瓶子，像某種護身符。某種程度上，她相信這些遠古生命比她更理解正在發生的事。
“我需要你相信我，馬克。“輕輕聲說，“就像在潛水裏裏那樣。“
馬克的表情軟化了。在海底深處，當潛水器被那些半透明觸須纏繞時，是程雪的冷靜判斷救了他們所有人。但現在……
“我相信科學。“馬克最終說道，“不相信直覺。你需要更多證據。“
程雪剛要反駁，手中的玻璃瓶突然劇烈發光，藍綠色的光芒瞬間照亮整個實驗室。同時，主屏幕上的星圖自動放大，鎖定在火星軌道上的那個神秘物體上。一行奇怪的符號浮現在圖像旁邊——與艾麗婭正在研究的深空信號中的符號一模一樣。
“[準備序列二。]“一個聲音突然從實驗室的揚聲器中傳出，不是任何人的聲音，而是機械合成的女聲，卻帶着詭異的抑揚頓挫，“[收割協議激活。]“
馬克沖向控制台：“系統被入侵了！“
程雪卻站在原地，盯着發光的細菌。它們現在排列成了精確的幾何圖案——與星圖上火星軌道物體的形狀完全一致。這不是入侵，而是……喚醒。
“不是入侵。“輕輕聲說，“是回應。“
實驗室的門再次打開，林雨晴沖了進來，手裏拿着一個數據板：“程雪！艾麗婭的基因分析結果出來了！她的DNA中有——“她突然停住，看到發光的細菌和屏幕上的符號，“哦老天……已經開始了？“
程雪轉向她：“什麼開始了？“
“第10層基因指令的激活。“林雨晴快步走來，將數據板遞給程雪，“艾麗婭的基因組中有10組隱藏編碼，像俄羅斯套娃一樣嵌套。第一組控制她的語言能力，而第二組……“她指向屏幕上火星軌道上的符號，“應該能解讀那個。“
馬克看起來快要崩潰了：“你們在說什麼？什麼基因指令？“
程雪突然明白了。她看向林雨晴：“就像你的植物對信號的反應。“
“是的，但更精確。“林雨晴點頭，“每個人類DNA中都有這些編碼，但大多數人的前幾層都處於休眠狀態。艾麗婭的不同——她的第一層已經激活了。現在第二層正在……“
“[認知增強協議啓動。]“那個機械女聲再次響起，“[準備接收者。]“
實驗室的燈光突然全部熄滅，只剩下程雪手中的細菌培養瓶和屏幕上的星圖發出詭異的藍光。程雪感到一陣眩暈，右眼下的抽搐蔓延到整個面部。某種東西正在她的神經系統中遊走，不是入侵，而是……喚醒。
“程雪！“馬克抓住她的肩膀，“你還好嗎？“
程雪無法回答。她的視野突然分裂成兩部分：一邊是黑暗的實驗室，另一邊是……火星軌道。不是通過屏幕，而是直接看到。那個神秘物體現在清晰可見——一個完美的金屬環，表面刻滿了與海底金字塔內部相同的符號。而在環的中心，空間開始扭曲，像被無形的手指攪動的水面。
“[序列二確認。]“機械女聲說，“[守望者之環準備就緒。]“
幻象突然消失，程雪踉蹌着後退，撞在實驗台上。燈光重新亮起，但有什麼根本性的東西改變了。她能感覺到——不是通過儀器，而是某種更深層的感知。火星軌道上的環被激活了，而它與地球上的七個（不，八個）古遺址構成了一個系統。
“37小時。“程雪喘息着說，“不是猜測。我知道。“
馬克和林雨晴交換了一個眼神。程雪知道他們不明白，但沒關系。她現在明白了爲什麼帶着這些細菌——它們不是樣本，而是鑰匙。而她，不知怎麼的，被設計成了鎖。
“聯系俞辰。“程雪努力控制着顫抖的聲音，“告訴他找到趙鐵柱。火星軌道上的環是下一個目標。然後……“她猶豫了一下，“告訴艾麗婭準備翻譯。她的第二部分基因剛剛被激活了。“
林雨晴迅速在數據板上記錄：“她會想知道激活條件。“
程雪看向手中的發光細菌，它們現在排列成一個全新的符號——一個她從未見過但莫名熟悉的圖案：“深空信號只是鬧鍾。這些細菌才是真正的觸發機制。而我們……“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我們是被編程的接受者。“
馬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的手！“
程雪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的右手掌心出現了一個發光的印記——與細菌排列出的符號完全一致。不痛，但有一種奇怪的溫暖，像久違的記憶突然浮現。
“[歡迎，保管員。]“機械女聲單獨對程雪說，音量低到只有她能聽見，“[第七方舟等待您的指令。]“
程雪沒有回答。她看向星圖，現在完全理解了那些時間標記的含義。這不是外星入侵。這是某種古老的……交接程序。而人類，不知情地，已經啓動了倒數計時。
“37小時。“她再次說道，這次帶着可怕的確定，“準備好迎接訪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