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調入夫人院裏的第一日,沈青萱天未亮便起身,將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穿着領來的、比雜役處細軟些的青布丫鬟衣裳,提前一刻鍾便候在了院子角落的下人房裏,等着管事嬤嬤分派活計。
夫人院裏的規矩,果然又比別處森嚴數倍。
負責管理她們這些三等丫鬟的是趙嬤嬤,面相嚴肅,法令紋很深,一看便知是個嚴厲的。她先將新來的沈青萱和另外兩個資歷稍淺的三等丫鬟叫到跟前,重新又耳提面命了一番院子裏的規矩。
何處可去,何處不可擅入;何時當值,何時輪休;見到不同等級的主子仆人該如何稱呼行禮;哪些話絕對不能說,哪些事看到了也要當作沒看到……條條款款,繁瑣至極。
沈青萱凝神靜聽,將每一個字都牢牢記在心裏。
她如今的活計主要是負責院落後罩房一帶的灑掃整理,以及聽從上頭丫鬟的吩咐,跑腿傳話,遞送些不太緊要的東西。
活計依舊不輕鬆,需要時刻繃緊神經。但比起浣衣房的冰冷和雜役處的塵土,這裏無疑已是天上地下。至少,她接觸到的、聽到的,是將軍府真正核心的脈搏跳動。
她很快熟悉了院子裏的格局。正房和東西廂房是夫人起居見客之所,閒雜人等不得隨意靠近。耳房住着幾位有頭臉的大丫鬟和管事嬤嬤。後罩房則是她們這些低等丫鬟的住處和存放日常雜物的地方。
她也認清了院裏幾位關鍵人物。
除了嚴肅的趙嬤嬤,夫人身邊最得用的是四位大丫鬟:沉穩持重的攬月,掌管夫人貼身事務;精明幹練的秋紋,負責夫人釵環妝奩、衣物管理;口齒伶俐的知書,常隨侍左右,幫着回話;還有一位叫繪棋,主要負責與各房管事嬤嬤對接事務,眉眼間帶着幾分厲害。
這四位大丫鬟,便是她們這些三等小丫鬟需要仰望的存在。
沈青萱謹記本分,每日埋頭做事。她打掃的區域總是最幹淨的,吩咐下來的跑腿活計總是完成得最快最穩妥,遞送東西從不出錯。她依舊沉默寡言,但眼睛和耳朵卻從未停下。
她觀察到攬月姐姐喜歡用溫度稍高的茶水;秋紋姐姐對衣物的熏香極爲挑剔;知書姐姐記性極好,最厭煩回話顛三倒四;繪棋姐姐則看重效率,交代事情只需說一遍。
她也隱隱感覺到,這四位大丫鬟之間,似乎也並非全然和睦。攬月和秋紋資歷最老,隱約有些別苗頭。知書仗着常在夫人面前回話,有時會對繪棋負責的事務插上一兩句。繪棋則似乎與外面某位得臉的管事嬤嬤走得近些。
這些微妙的暗流,沈青萱只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從不參與,甚至從不流露出任何知曉的神色。
這日,繪棋吩咐她將一摞新謄抄好的經書送到西廂小佛堂去。夫人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去小佛堂誦經。
沈青萱小心地捧着經書,低頭快步走着。路過正房廊下時,恰好聽到裏面傳來夫人略帶不悅的聲音:“……這般毛手毛腳,如何能近身伺候?打發去漿洗上再學學規矩!”
緊接着,一個熟悉的小丫鬟哭哭啼啼地退了出來,正是上次因爲胭脂事件承過沈青萱情的那個小丫鬟,名叫巧兒。
沈青萱腳步未停,仿佛沒看見她,徑直往佛堂去了。
從佛堂回來時,見巧兒還在角落抽噎,趙嬤嬤正沉着臉訓斥她,大抵是打碎了什麼不太貴重卻精巧的物件。
沈青萱默默走過。她知道,在這院子裏,一步行差踏錯,就可能萬劫不復。巧兒便是例子。
傍晚歇息時,同屋的兩個三等丫鬟悄悄議論着巧兒的事,語氣裏帶着些幸災樂禍。沈青萱只安靜地聽着,不發一言。
夜裏,她躺在比雜役處柔軟些的通鋪上,卻並無多少睡意。
夫人院裏,機遇更多,但風險也更大。她就像走在更細的鋼絲上,下面不是冷水塵土,而是能徹底吞噬人的深淵。
她必須更謹慎,更小心,更努力地看清腳下的路,也要更耐心地,等待下一個可能出現的、向上攀爬的支點。
她知道,從三等丫鬟到二等,又是一道巨大的鴻溝。那意味着能更靠近正房,能做更體面的活計,月錢也能多出好些。
而那,是她下一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