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植策馬進入五原城時,北疆的風雪正烈。
他裹緊了狐裘大氅,冷眼看着城牆上的北魏軍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
半月前,他收到晉九的密信,得知元恪竟對林槿禾的刺殺之舉輕輕揭過,未加追究。
看來林槿禾的手段,比他預想的還要厲害。
若韓茂誓死不從,可殺之。
林槿禾的字猶在眼前,冷冽如刀,怎麼說韓茂也算是崔府的老人了,到她嘴裏也是說殺就殺。
韓茂,北魏鎮守北疆的悍將,手握三萬精兵,是先帝在世最倚重的心腹之一,亦是他崔府喂馬的奴才。
只可惜後來崔植因韓茂接受晉安公主元儀的招攬而與其一刀兩斷,也沒想到韓茂竟真有軍事才能,僅過去八年時間就成爲北疆大將,令各邊陲部落聞風喪膽。
思緒收攏,崔植勒馬停在一間不起眼的酒肆前,翻身下馬。
酒肆內炭火正旺,幾個北疆漢子圍坐飲酒,見他進來,目光警惕地掃過。
他徑直走向角落,那裏坐着一個裹着羊皮襖的老者,正慢悠悠地啜飲一碗烈酒。
“老丈,討杯酒暖身。”
崔植丟下一枚銀錢,在老者對面坐下。
老者渾濁的眼珠微微一動,聲音沙啞。
“五原城的酒烈,大人怕是喝不慣。”
崔植笑而不語,端起老者面前的酒壺就直接灌入嘴裏,另一只手則掏出令牌放到桌案上。
老者看了一眼令牌,眼神驟然一凝,隨即低聲。
“大人,我這裏收到的情報是韓茂昨夜巡營時遇襲,如今在城北軍營養傷,戒備森嚴。”
“誰動的手?”
“不清楚,但……”
老者壓低聲音,
“有人看見契丹人在附近出沒。”
崔植眸光一沉,契丹人怎會突然出現在五原城,難不成是來刺殺韓茂的。
畢竟柔然此戰大敗,想着和契丹密謀,刺殺韓茂來促成五原城大亂,那到時候北疆時局就危矣。
他仰頭飲盡杯中酒,沒多和探子寒敘,起身離去。
夜,北風如刀。
崔植換上夜行衣,借着風雪的掩護潛入城北軍營。
營帳之間火把搖曳,巡邏的士兵呵着白氣,靴子踩在積雪上咯吱作響。
他身形如鬼魅,避開崗哨,摸向中央那座被重重守衛的大帳。
帳內燈火通明,隱約傳來低沉的交談聲。
崔植屏息靠近,藏於陰影中聽着帳內談話。
“太後已連下好幾道密旨讓將軍回朝復命,將軍一直壓着,只怕會惹太後不滿。”
一個粗獷的聲音說道,語氣中帶着深深的擔憂。
“而今還沒到時候,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崔植聽出來了,這聲音應該是韓茂。
“可崔植剛被太後五馬分屍,正是朝局動蕩的時候。”
那粗獷的聲音頓了頓繼續道,
“將軍就不怕太後疑心,黑甲軍違命不回是想擁兵自重,畢竟將軍也說得是半個崔家人。”
帳外的崔植聞言神色微動,他忽然想起前世與韓茂最後的決裂。
韓茂想領兵去北疆,崔植卻堅決不同意。
只因北疆的黑甲軍是晉安長公主元儀一手創辦,軍中皆是鮮卑舊部,韓茂前往就是投奔了他在朝中的政敵。
可當時的韓茂卻沒想這麼多,當時柔然犯境,騷擾北魏北疆。
韓茂的父母皆死於柔然之手,他做不到自己在京中安穩度日,而百姓流離失所。
兩人爭執不下。
最後崔植不僅將樹下他釀的酒砸了個粉碎,還大罵他背主棄義,若是去北疆,就一輩子不要回京中,不然他一定會親手殺了他這個狗奴才。
誠如崔植所言,韓茂到他死都沒踏足過京中。
那之後,崔植忙着在朝中推行改革,對北疆戰事不甚上心,卻也不知道這些年韓茂爲了守一城百姓吃了這麼多苦。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再說五原城有你們,就算是死,我也會安然赴死的。”
韓茂仰天長嘆,語氣裏滿是黯然。
“將軍,你爲那些達官貴胄戍守邊塞這麼長時間,不該落到如此下場的。”
那沙啞的聲音只一句嘆息。
崔植聞言,不免意有所動,剛準備趁着夜色撤離,卻見一支羽箭劃空而來。
崔植連忙閃身躲避,自知是被巡邏的將領察覺,急忙調頭,往潛伏進的守衛缺口逃去。
還未來得及跑到軍營,就被一隊黑甲騎兵擋住的去路,爲首之人勒緊繮繩,他碧謀黃發,一看便知是胡人。
“崔大人,久仰。”爾朱戎冷笑,“雖然您遠在京中,威名可也算是在北疆遠揚。”
來的時候崔植特地調查過,此人是黑甲軍中的少年軍師爾朱戎,是韓茂麾下一員大將。
“廢話真多。”
崔植眯起眼,指尖微動,這架勢,一看就知道想硬闖。
爾朱戎嘴角扯笑,抽出馬背上的弓箭,朝着崔植搭弓拉箭。
箭雨刺破空氣,伴隨着撕裂聲朝崔植射來,崔植幾步閃身輕鬆躲開。
爾朱戎見狀,眼裏閃過一絲興奮,從箭筒中連抽好幾支箭,對着不斷閃躲的崔植就是一陣箭雨。
眼見人越來越近,爾朱戎卻絲毫不慌,搭弓拉箭對着崔植的肩頭射箭。
幾支箭齊發,崔植卻不想硬碰硬,一個回身以帳篷爲防逃入陰影。
身後黑甲軍連忙追擊,爾朱戎也在這時再次搭箭瞄準那抹逃竄的陰影。
突然,軍營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敵襲!敵襲!”
爾朱戎聞言,忙收回弓箭,折轉回營帳。
火光沖天,箭雨如蝗。
崔植趁亂突圍,卻見一隊黑衣死士沖入營中,直奔韓茂大帳!
“難道是契丹派來的刺客?”
他心頭一震,忽然想起白日裏探子說的契丹人。
崔植剛想上前,卻見混亂中,韓茂被死士架到馬上,胸口插着一支箭。
崔植咬牙,縱身躍上一匹戰馬,追了上去。
風雪中,兩支人馬在荒原上廝殺。
韓茂因負傷在身,加之沒拿上兵器,只能赤手空拳和來人纏鬥着。
突然,一只飛簇襲來,正中馬腿,韓茂整個人直接翻倒在雪地裏。
崔植終於逼近韓茂,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厲聲道:“跟我走!”
韓茂抬眼看他,嘴角溢血,眼神中卻滿是戒備。
“你是何人?”
崔植思量片刻,最後還是亮出了林槿禾給的令牌。
“太後接到密報說柔然將會聯合契丹會偷襲軍營,派臣來通知將軍。”
“既是通知本將,使者爲何不先行告知?”
韓茂又不是傻子,這種事明明可以書信來往,何必派個人來通知。
“多說不易,我先帶將軍離開這裏吧。”
崔植剛想攙扶起韓茂,卻見他右腿骨骼錯位,想必是剛才摔下馬去的時候不小心砸到了腿。
崔植見後面追兵將至,咬咬牙將韓茂背了起來。
可還未走上幾步,風雪中一陣馬鳴聲襲來。
浩浩蕩蕩的契丹騎兵破風雪而來,爲首的是契丹王帳親王忽必闡。
“韓將軍,好久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