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東京汴梁。
這座大宋都城在秋日陽光下巍峨壯麗,御街兩側商鋪林立,人流如織。護城河畔的端王府卻是一派清幽,朱門緊閉,只偶爾有衣着華貴的訪客乘轎而來。
對面茶樓雅間內,潘金蓮憑窗而立,目光掠過端王府高聳的粉牆。武鬆坐在她身後擦拭佩刀,刀身在日光下泛着冷冽青光。
“西門慶進去兩個時辰了。”武鬆收刀入鞘,眉間隱現憂色。
潘金蓮轉身,今日她扮作富商夫人,頭戴珍珠冠,身着蹙金繡羅裙,華貴中自有一段清雅氣度。
“《女史箴圖》乃無價之寶,端王見之必喜。只是...”她輕撫腕間玉鐲,“我擔心董貫已收到風聲。”
話音未落,樓梯響起急促腳步聲。西門慶推門而入,面色凝重,身後跟着個青衣小帽的仆人。
“情況有變。”西門慶解下披風,示意仆人門外守着,“端王收了畫,卻不肯相見。”
武鬆霍然起身:“爲何?”
“董貫昨日進宮面聖,彈劾端王結交江湖人士,圖謀不軌。官家雖未深信,但端王此刻避嫌,不敢見生客。”
潘金蓮眸光一沉:“董貫消息好生靈通。”
“不僅如此。”西門慶壓低聲音,“我在王府聽說,董貫已派高手潛入東京,專爲搜尋賬冊。馮坤也到了,就住在城南驛館。”
室內一時沉寂。窗外傳來販夫走卒的叫賣聲,更襯得雅間內氣氛緊繃。
武鬆握緊刀柄:“既如此,我們硬闖王府,當面呈遞賬冊。”
“萬萬不可。”潘金蓮搖頭,“端王既被監視,我們貿然行動,反而害了他。”
她踱至窗邊,望向遠處皇城方向:“爲今之計,只有等。”
“等什麼?”
“等一個契機。”潘金蓮轉身,眸中閃着睿智的光,“端王酷愛書畫,我們便從這上頭做文章。”
西門慶挑眉:“潘娘子的意思是...”
“在東京辦一場書畫會,廣邀名流。端王必來,我們便趁此機會接近。”
武鬆蹙眉:“董貫的人豈會坐視?”
“所以要辦得聲勢浩大,讓所有人都看着。”潘金蓮唇角微揚,“衆目睽睽之下,反倒安全。”
西門慶撫掌輕笑:“妙計!我在城西有處別院,地方寬敞,正合適辦此盛會。”
計議已定,三人分頭準備。西門慶負責聯絡名流,武鬆帶人警戒,潘金蓮則親自籌劃展會細節。
三日後,城西別院張燈結彩,賓客雲集。
潘金蓮站在二樓的暗廊內,俯視下方熱鬧場面。今日展會名爲“翰墨千秋”,展出的皆是西門慶多年收藏的珍品,更有幾幅失傳名作,引得東京文人墨客爭相前來。
“端王的車駕到了。”西門慶悄聲上樓,遞過一個錦盒,“這是王府的請柬,我仿造的,足以亂真。”
潘金蓮打開錦盒,裏面是一枚象牙腰牌,刻着端王府印記。
“馮坤也來了,帶着十幾個好手,混在人群中。”武鬆從另一側樓梯上來,神色警惕。
潘金蓮點頭,將腰牌收好:“按計劃行事。”
她整理衣冠,緩步下樓。今日她扮作展會管事,衣着樸素,卻自有一段清華氣度。
樓下正廳,端王趙佶果然在一幅《洛神賦圖》前駐足。他年約三十,面容清俊,身着月白常服,看似尋常文人,唯有腰間九龍佩透露着身份尊貴。
潘金蓮上前施禮:“小人參見王爺。”
趙佶漫應一聲,目光仍停留在畫上:“這畫...似是摹本?”
“王爺法眼如炬。”潘金蓮不卑不亢,“真跡在內室,請王爺移步鑑賞。”
趙佶這才轉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含笑點頭:“帶路。”
潘金蓮引着趙佶穿過回廊,武鬆與西門慶暗中跟隨警戒。內室門前,兩個侍衛欲上前搜查,被趙佶揮手制止。
“退下。”
內室清雅,四壁懸掛字畫,正中案上鋪着一卷畫軸。趙佶近前細看,忽然神色微變。
“這是...”
“顧愷之真跡,《女史箴圖》後半卷。”潘金蓮輕聲道,“前卷已獻與王爺,這後半卷今日完璧歸趙。”
趙佶凝視畫作良久,忽然嘆道:“你們費盡心機見本王,所爲何事?”
潘金蓮跪拜在地,取出賬冊高舉過頂:“濟州知府趙霆蒙冤,請王爺主持公道!”
趙佶接過賬冊,快速翻閱,面色漸沉。待看到某處,他猛地合上冊子,在室內踱步。
“董貫...好大的膽子!”
“王爺,證據在此,請王爺面呈聖上...”
趙佶擺手打斷她:“你可知董貫爲何能權傾朝野?”不等潘金蓮回答,他自顧自道,“因爲他掌控着西北軍權,朝中過半武將皆出其門下。若無十足把握,動他便是動搖國本。”
潘金蓮抬頭:“王爺的意思是...”
“賬冊先放在本王這裏。”趙佶將賬冊收入袖中,“你們暫且留在東京,不要輕舉妄動。”
就在這時,室外忽然傳來喧譁。武鬆推門而入,神色緊張:
“馮坤帶人闖進來了!”
趙佶面色一沉:“好個馮坤,連本王的場子也敢闖!”
潘金蓮急道:“王爺從後門走,我們在此抵擋。”
“不必。”趙佶整了整衣冠,冷笑道,“本王倒要看看,他董貫的狗,敢不敢咬主人!”
門被砰地撞開,馮坤帶着十餘武士闖入,見趙佶在此,明顯一愣,急忙跪拜:
“末將不知王爺在此,驚擾之罪...”
趙佶不等他說完,一腳踹在他肩上:“好個不知!帶着刀劍闖本王的展會,你是要行刺嗎?”
馮坤伏地不敢抬頭:“末將不敢!只是奉旨捉拿欽犯...”
“欽犯?”趙佶冷笑,“你說本王的客人是欽犯?”
馮坤抬頭,目光掃過潘金蓮:“此女乃是清河縣逃犯潘金蓮,與武鬆、西門慶一同盜竊官銀,劫持囚犯...”
“證據呢?”
“這...”馮坤語塞。
趙佶拂袖轉身:“拿不出證據,就滾出去!再敢驚擾本王,定斬不饒!”
馮坤咬牙起身,狠狠瞪了潘金蓮一眼,帶人退下。
待腳步聲遠去,趙佶才轉身看向潘金蓮,眼中帶着審視:
“你們與董貫,究竟有何恩怨?”
潘金蓮從容道:“不敢隱瞞王爺。民女等在清河縣偶然發現清風寨私運軍械,追查之下,牽扯出童太監通敵案,進而查到董貫頭上。”
趙佶若有所思:“童太監...可是半年前暴斃的那個?”
“非是暴斃,乃是被滅口。”潘金蓮取出那枚漕幫令牌,“這是漕幫所贈,王爺可派人查證。”
趙佶把玩着令牌,忽然問道:“你一個女子,爲何要卷入這般凶險之事?”
潘金蓮抬眸,目光清亮:“民女雖微賤,亦知家國大義。董貫之流禍國殃民,若人人明哲保身,大宋江山危矣。”
趙佶凝視她良久,忽然輕笑:“好個家國大義。本王記下了。”
他走向門口,又停步道:“三日後,宮中有賞花宴,你們隨本王入宮。”
待趙佶離去,武鬆急問:“他可信嗎?”
潘金蓮望着窗外遠去的車駕,輕聲道:“可信不可信,都要賭這一把。”
西門慶從暗處走出,面色凝重:“我總覺得,端王答應得太輕易了。”
“因爲他需要我們。”潘金蓮轉身,“董貫勢大,端王早想除之而後快。我們送上證據,正中他下懷。”
武鬆仍不放心:“那爲何不立即面聖?”
“他在試探。”潘金蓮眸光閃動,“試探我們的誠意,也試探董貫的反應。”
正說着,雷九指匆匆而來,神色慌張:
“出事了!漕幫總舵被官兵圍了,說是搜查叛黨!”
西門慶變色:“定是馮坤搞的鬼!”
潘金蓮沉思片刻,忽然道:“九爺速回漕幫,傳我命令:所有弟兄暫避鋒芒,不得與官兵沖突。損失多少,金蓮商號雙倍補償。”
雷九指感激拱手,匆匆離去。
武鬆不解:“爲何要忍讓?”
“小不忍則亂大謀。”潘金蓮走到案前,提筆蘸墨,“況且,這也是個機會。”
她在紙上快速書寫,字跡娟秀中帶着筋骨:
“西門大官人,勞你派人將這封信送往清河,交給周老大。”
西門慶接過信:“這是?”
“讓商號加快漕運布局。”潘金蓮唇角微揚,“漕幫受挫,正是我們接手的好時機。”
武鬆恍然大悟:“原來嫂嫂早有打算。”
“亂世求生,總要未雨綢繆。”潘金蓮望向窗外暮色,“這東京的水,我們既然蹚了,就要蹚出個名堂來。”
是夜,端王府書房。
趙佶對着燭火反復翻閱賬冊,面色凝重。屏風後轉出一個老者,鶴發童顏,目光如電。
“王爺真信那幾個江湖人的話?”
趙佶合上賬冊,輕嘆:“童貫這些年,是越來越放肆了。”
“可他們來歷不明...”
“正因來歷不明,才好用。”趙佶冷笑,“成了,除去心腹大患;敗了,也與本王無幹。”
老者遲疑:“王爺要將他們引薦入宮?”
“明日賞花宴,正是機會。”趙佶指尖輕叩案面,“官家最近正爲西北軍餉發愁,若此時有人能解決這個難題...”
老者會意:“王爺是想...”
“聽聞那潘金蓮精通商道,在清河縣不過數月,便創下偌大產業。”趙佶眼中閃着精光,“或許她真有辦法。”
同一輪明月下,潘金蓮站在別院高閣,遙望皇城方向。
武鬆悄聲上樓,將披風輕輕披在她肩上:“夜涼了。”
潘金蓮回眸一笑:“二郎,你說這東京城,值多少錢?”
武鬆怔住。
“在我眼裏,這滿城繁華,不過是一盤生意。”她轉身望向萬家燈火,“而我們要做的,是成爲執棋者,而非棋子。”
夜風拂過,檐下風鈴清脆作響。
明日入宮,將是另一番龍爭虎鬥。而潘金蓮知道,她手中的籌碼,正在不斷增加。
這大宋江山的風雲,終將因她而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