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冰冷的手指如同鐵鉗,死死壓住普雷斯頓緊握左輪、微微顫抖的手腕。防毒面具後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渾濁的圓形目鏡,傳遞着磐石般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決絕。
“不。”雷恩的聲音在橡膠面具裏悶響,嘶啞卻斬釘截鐵。“你帶吉米走。”他猛地將普雷斯頓的手連同槍一起壓下。“向東。活下去。把磁帶…帶出去。”目光掃過水泥台上吉米慘白如紙的臉,最終釘在普雷斯頓絕望而震驚的瞳孔上。“我引開他們。”
“你他媽瘋了!”普雷斯頓從牙縫裏擠出嘶吼,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扭曲,“你連槍都端不穩!怎麼引?!送死嗎?!”
“我能!”雷恩低吼,左手閃電般探入自己沾滿污泥和血污的戰術背心,掏出了麥克塞給他的那塊板磚大小的C-4塑膠炸藥!冰冷的黃色方塊,連接着細長的導爆索和軍用雷管,如同沉睡的死神。“還有這個!”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裏燃燒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靜,“夠響了!”
頭頂,追兵沉重的皮靴踏在最後幾節鐵梯上的“哐當”聲,如同喪鍾般清晰!手電光柱已經像毒蛇的信子,在T型岔口對面的管壁上瘋狂晃動、搜索!
“沒時間了!”雷恩猛地將炸藥塞進普雷斯頓懷裏,同時用沾滿污泥的左手一把抓住普雷斯頓的防彈背心前襟,力量大得驚人!他湊近,隔着兩個冰冷橡膠面具,嘶啞的咆哮如同受傷野獸的最後低吼:“聽着!向東!下水道主排水渠!找泄洪閘!或者檢修豎井!爬上去!離這裏越遠越好!把磁帶…給能掀桌子的人!別讓麥克白死!別讓吉米…白挨那兩刀!走!!”最後一個字,是炸雷般的命令!
話音未落,雷恩猛地一推普雷斯頓,巨大的力量讓抱着炸藥和吉米的警探踉蹌後退!同一瞬間,雷恩左手拔出插在腿側快拔槍套裏的柯爾特M1911,這沉重的鋼鐵凶器此刻在他因失血而微微顫抖的手中,卻帶着同歸於盡的凶悍!他不再看普雷斯頓和吉米一眼,身體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猛地從T型岔口的掩體後撲出!
“砰!砰!砰!”
柯爾特M1911沉悶雄渾的槍聲在下水道狹窄的空間裏驟然炸響!如同驚雷!三顆.45ACP子彈帶着雷恩最後的決絕,狠狠射向剛剛從豎井底部踏入主管道污水的追兵方向!
“敵襲!左側岔口!壓制射擊!”一個冷酷的、帶着電子擴音失真的聲音立刻響起!
“噠噠噠噠噠——!!!”
MP5沖鋒槍狂暴的掃射聲瞬間蓋過了柯爾特的怒吼!密集的9mm帕拉貝魯姆彈如同金屬風暴,狠狠潑灑在雷恩撲出的位置!子彈打在岔口邊緣的混凝土管壁上,炸開無數碎石和火星!渾濁的污水被激射的子彈打得如同沸騰!雷恩撲出的身影在槍火閃爍的瞬間消失在對面的管道陰影裏,只留下幾聲悶哼和沉重的落水聲。
“追!A組壓制左翼!B組跟我!清理岔口!”冷酷的命令再次響起,戰術靴踏破污水的譁啦聲急促逼近!
普雷斯頓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雷恩用槍聲和身體,點燃了吸引追兵的地獄之火!他血紅的眼睛最後掃了一眼雷恩消失的方向,那裏只有彌漫的硝煙和狂暴的彈雨。他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時間悲傷!只有刻骨的仇恨和麥克、雷恩用命換來的這條生路!
“撐住…孩子!”普雷斯頓嘶啞地低語,不知是對吉米,還是對自己。他猛地將那塊冰冷的C-4炸藥塞回自己背心,用盡全身力氣,將毫無知覺的吉米再次扛上肩膀!冰冷的污水瞬間浸透了他的褲腿。他不再看身後,像一頭負傷的野獸,一頭扎進了T型岔口右側、向東延伸的那條相對寬闊、水流稍緩的主排水渠!黑暗瞬間吞噬了他和吉米的身影,只留下譁啦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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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冰冷刺骨、粘稠惡臭的污水瞬間淹沒了雷恩的腰腹!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幾乎窒息,右肩的傷口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捅了進去!劇痛讓他眼前徹底一黑,防毒面具裏充滿了自己痛苦的悶哼和血腥味。他完全是憑着戰場淬煉出的本能,在落入污水的瞬間猛地蜷縮身體,利用旁邊一根粗大的、鏽跡斑斑的承重管道作爲掩體。
“噠噠噠噠噠——!”
子彈如同毒蜂般追着他的落點傾瀉而來!打得他藏身的管道叮當作響,火花四濺!渾濁的水面被子彈激起無數水柱!幾發跳彈呼嘯着擦過他的防彈背心,帶來沉悶的撞擊感。
“目標落水!左翼管道後!火力覆蓋!”冷酷的電子音命令道。
雷恩背靠着冰冷滑膩的管道,每一次喘息都牽扯着全身的劇痛。防毒面具的目鏡上糊滿了污水和泥漿,視野一片模糊。他狠狠抹了一把目鏡,透過渾濁的視線和硝煙,看到至少三個穿着黑色作戰服、戴着防毒面具的身影,正依托着豎井出口的混凝土基座和幾處廢棄的管道殘骸,用MP5沖鋒槍交替射擊,死死壓制着他這個方向!他們訓練有素,火力交叉,沒有貿然突進。
他左手握着的柯爾特M1911槍管滾燙,剛才倉促的三槍,只是爲了吸引注意,不求命中。彈匣裏還剩四發子彈。這點火力,在對方三支沖鋒槍面前,杯水車薪。
他的右手…幾乎廢了。劇痛和失血讓整條手臂麻木而沉重,連動一下手指都鑽心地疼。
唯一的希望,是爭取時間!爲普雷斯頓和吉米爭取哪怕多一秒的時間!
雷恩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三個追兵的位置。對方顯然認爲他已經是甕中之鱉,火力雖猛,但推進並不激進,似乎想活捉或者確認目標死亡。他們用手電光柱來回掃視雷恩藏身的管道區域,試圖鎖定他。
不能讓他們沖過來!不能讓他們發現岔口!
雷恩猛地吸了一口防毒面具裏渾濁、帶着化學藥劑味道的空氣。他不再猶豫!左手閃電般拔出插在腿側刀鞘裏的、麥克給他的那把沉重、鋒利的軍用匕首!冰冷的刀柄緊握在手心,傳遞着一絲決絕的力量。
他沒有探身射擊,那等於自殺。他猛地將左臂貼着溼滑的管壁伸了出去,匕首的刀尖對着追兵的方向,然後,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將匕首的刀背,敲擊在冰冷堅硬的鑄鐵管壁上!
“鐺!鐺!鐺!”
清脆、響亮、帶着金屬顫音的金鐵交鳴聲,在下水道狹窄的空間裏驟然響起!如同挑釁的戰鼓!瞬間壓過了污水的流淌聲!
這聲音太過突兀!太過清晰!立刻吸引了所有追兵的注意!
“他在敲管子!想幹什麼?吸引注意?”一個追兵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帶着一絲疑惑和警惕。他們的火力明顯頓了一下,手電光柱迅速聚焦到雷恩匕首敲擊的位置!
就是現在!
雷恩在敲擊的瞬間,整個身體如同蓄勢待發的毒蛇,猛地從管道掩體的另一側——與敲擊聲相反的方向——貼着水面滑了出去!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冰冷的污水再次將他淹沒,但他利用浮力和滑膩的管底淤泥,如同一條泥鰍,悄無聲息地滑入了附近一條狹窄的、被坍塌物半掩埋的廢棄支管!這條支管直徑不足一米,裏面堆滿了腐敗的垃圾和淤泥,惡臭熏天,水流幾乎停滯,漆黑一片!
“停火!”電子音命令道,帶着一絲謹慎,“A組!抵近查看!小心詭雷!”
兩個追兵立刻停止了射擊,槍口警惕地指向雷恩敲擊管壁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踩着污水,交替掩護着向前逼近。他們的戰術手電光柱死死鎖定着那片區域。
雷恩蜷縮在狹窄、惡臭的支管入口的垃圾堆後面,身體幾乎完全浸泡在冰冷的淤泥裏,只露出戴着防毒面具的頭部。他屏住呼吸,心髒狂跳。他看到那兩個追兵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剛才藏身的管道後方,手電光在空無一人的污水和管壁上掃來掃去。
“沒人?!”一個追兵的聲音帶着驚愕,“跑了?!”
“不可能!剛才還在這裏!”另一個低吼。
“檢查岔口!他可能想從另一邊跑!”電子音的命令帶着一絲被戲耍的惱怒。
兩個追兵立刻調轉槍口和手電,撲向T型岔口,仔細檢查雷恩最初和普雷斯頓一起躲藏的角落。自然一無所獲。
“報告!岔口無人!目標消失!”追兵的聲音帶着困惑。
電子音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判斷。雷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祈禱對方忽略這條不起眼的、散發着惡臭的垃圾支管。
“廢物!”電子音終於響起,帶着冰冷的怒意,“目標肯定在附近!搜!給我一寸寸地搜!他受了重傷,跑不遠!B組!下來!擴大搜索範圍!”
沉重的皮靴踏水聲再次響起,又有追兵從豎井下來。幾道更強的手電光柱開始在主管道和岔口附近來回掃射,甚至有幾道光掃過了雷恩藏身的支管入口!光束擦着他頭頂的垃圾堆掠過,照亮了漂浮在污水上的腐敗塑料袋和死老鼠。
雷恩將身體死死貼在冰冷滑膩的管壁上,紋絲不動,連呼吸都壓到了最低。防毒面具裏,只有自己狂亂的心跳和汗水滴落的微響。
“頭兒!這邊有痕跡!”一個追兵的聲音突然在T型岔口響起,帶着發現獵物的興奮,“新鮮的水跡!腳印!往東!主排水渠!他們往東跑了!”
雷恩緊繃的神經猛地一鬆!是普雷斯頓!他帶着吉米向東跑時留下的痕跡被發現了!
“追!”電子音沒有任何猶豫,冷酷地下令,“A組B組!沿主排水渠向東追擊!目標攜帶傷員,速度不快!務必截住!格殺勿論!C組!繼續搜索這片區域!防止目標分散潛伏!”
“是!”整齊的應和聲。
密集的腳步聲和譁啦的水聲迅速朝着主排水渠的東方遠去!手電光柱也隨之移動,將那片黑暗照亮又迅速拋回更深的黑暗。但還有兩個追兵(C組)留了下來,他們的手電光如同探照燈,開始在雷恩藏身區域附近的管道、垃圾堆、水面仔細搜索。
危險並未解除!
雷恩蜷縮在惡臭的淤泥裏,冰冷刺骨。右肩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麻木感如同潮水,一波波沖擊着他的意識。每一次心跳都變得沉重而緩慢,視野邊緣的黑暗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濃。防毒面具的濾罐似乎也到了極限,每一次吸氣都異常艱難,帶着化學藥劑和腐敗物混合的窒息感。
不能睡…不能暈過去…
他咬緊牙關,用匕首的刀尖狠狠刺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劇烈的刺痛讓他精神猛地一振!他必須保持清醒!他必須知道普雷斯頓他們是否安全逃脫!他必須…活下去!至少…要活到確定磁帶被送出去!
時間在冰冷的污水和惡臭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外面搜索的手電光柱偶爾掃過支管入口,帶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那兩個C組的追兵很耐心,搜索得很仔細。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鍾,也許是十幾分鍾。一陣極其微弱、幾乎被水流聲掩蓋的震動,突然從雷恩胸口的戰術背心內側傳來!
嗡…嗡…嗡…
短促、規律、三下一組的震動!像是某種微型電子設備的信號!
雷恩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睜大!心髒幾乎漏跳一拍!這不是追兵的東西!這是…麥克給他的那個鉛盒!裏面裝着從吉米大腿裏取出的、那個該死的警用信標發射器!麥克在合上鉛盒前,似乎…在裏面粘了一個小小的、硬幣大小的東西…
麥克說過,這是“以防萬一”的後手!一個被動式的信號感應器!只有當接收到特定的、預設的加密激活信號時,才會發出這種微弱震動!而這種激活信號…麥克說過,只有他預設的接收方——那個遠在海外、代號“灰影”的人——才能發出!
震動!激活信號!“灰影”收到了!他收到了短波傳輸的磁帶內容!而且…他在回應!他在嚐試定位!或者說…他在嚐試聯系!
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和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間在雷恩冰冷絕望的心底點燃!磁帶…送出去了!“灰影”…收到了!
幾乎就在震動感傳來的同時!
“咻——轟!!!”
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遙遠地面的爆炸聲,隱隱約約穿透了層層混凝土和泥土的阻隔,傳入了下水道!爆炸的位置…似乎就在之前廢棄變電站的方位!而且規模不小!
緊接着!
“嗞啦…嗞啦…嗞啦…”
一陣強烈的、覆蓋所有頻段的電磁幹擾噪音,毫無征兆地充斥了整個下水道空間!如同無數鋼針刮擦着耳膜!雷恩藏在耳朵裏的微型通訊耳塞(早已失效)爆發出刺耳的電流噪音!外面那兩個正在搜索的C組追兵,他們的戰術耳機裏也同時爆出刺耳的電流尖嘯!
“啊!操!”一個追兵痛苦地捂住耳朵,咒罵着扯掉了耳機。
“電磁脈沖幹擾!大範圍的!”另一個追兵的聲音帶着驚駭,“地面有情況!通訊全斷了!”
“C組!報告情況!聽到回話!”電子音指揮官的聲音也帶着明顯的電流幹擾雜音,從某個追兵的揚聲器裏斷斷續續傳出,顯然地面指揮也受到了影響。
“報…報告!遭遇強電磁幹擾!通訊中斷!搜索…搜索暫時受阻!”一個C組追兵對着通訊器吼道,聲音淹沒在刺耳的噪音中。
“暫停…搜索…原地待命…等待…幹擾清除…地面…發生爆炸…不明…”指揮官的聲音斷斷續續,最終被一片“嗞啦”聲淹沒。
幹擾!爆炸!地面出事了!是“灰影”?還是其他勢力插手了?
混亂!機會!
雷恩心髒狂跳!這突如其來的變亂,是絕處逢生的唯一曙光!他強忍着劇痛和眩暈,趁着外面追兵被電磁噪音幹擾、暫時失去統一指揮、注意力被地面爆炸吸引的寶貴間隙,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悄無聲息地、更深地縮進了那條堆滿腐敗垃圾的狹窄支管深處。惡臭的淤泥和漂浮的垃圾成了他最好的掩護。
他蜷縮在冰冷的黑暗和污濁中,左手死死按着胸口戰術背心內側那個帶來微弱震動的鉛盒,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每一次微弱而有規律的震動,都像黑暗中的心跳,提醒着他,外面的風暴已經掀起,而他,必須在這污濁的地獄裏,活下去!
鉛盒的震動持續着,微弱而頑強,如同遠方燈塔閃爍的微光,穿透層層黑暗和絕望,固執地傳遞着一個信息:你,並不孤單。風暴已至,而風暴眼中,尚存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