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胡惟庸趴在地上,臉貼着冰涼的金磚,後背的冷汗把紫袍都浸溼了。
王慶這蠢貨,連賬冊都改不利索,還被人看出了破綻,這下不僅沒扳倒孫茂,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他偷偷抬眼瞄了眼朱元璋,見老朱正盯着那本賬冊,眼神冷得能結冰,趕緊又把頭埋下去,連大氣都不敢喘。
朱元璋看着那本被水浸溼的賬冊,又看了看殿角的沈清,突然笑了,那笑聲裏聽不出是喜是怒。
“沈清,”朱元璋開口,“你倒是比朕想象的......更有意思。”
沈清心裏一緊,趕緊跪下:“臣只是碰巧發現,不敢居功。”
沈清沒工夫管胡惟庸的死活,他知道現在還不是鬆氣的時候。
賬冊雖說是鐵證,但王慶肯定會狡辯,得找個證人把他的嘴徹底堵死。
他摸了摸懷裏的另一張紙條,上面記着“查庫房看守”,這是早就想好的後手。
這會兒朱元璋剛把賬冊拿起來,手指在塗改的地方摸了摸,眉頭皺得更緊了。
旁邊的太監剛想開口說點什麼,沈清趕緊往前湊了兩步,扯了扯那小太監的袖子。
小太監一哆嗦,轉頭看見是沈清,臉都白了——上回遞紙條就夠嚇人了,這又來?他壓低聲音:“沈御史,陛下沒說讓你......”
“別廢話,快呈上去。”
沈清把紙條塞給他,眼神裏帶着點不容拒絕的勁兒,“就說這是查清案子的關鍵,耽誤了陛下審案,你擔得起?”
小太監被這話噎了一下,看着手裏的紙條,又看了看龍椅上臉色難看的朱元璋,咬了咬牙,捧着紙條就跑了過去:“陛下,沈御史......沈御史還有東西要呈給您,說是能查清案子的關鍵。”
朱元璋正煩着呢,聽見“沈御史”三個字,抬頭瞥了眼殿角的沈清,又看了看小太監手裏的紙條,沒好氣地說:“呈上來。”
展開紙條一看,上面就一句話:“陛下,可查蘇州府庫三月初七的庫房看守,當日是誰當值。”
朱元璋眼睛一亮。
對啊!
賬冊是王慶改的,但改賬冊得有人配合,庫房看守就是最好的證人!
這小子倒是心思縝密,連這點都想到了。
他把紙條往案上一扔,沖殿外喊:“錦衣衛!去蘇州府把三月初七當值的庫房看守給朕帶過來!記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遵旨!”
殿外的錦衣衛齊聲應和,腳步聲“噔噔噔”地遠去,聽得人心裏發緊。
王慶癱在地上,原本還抱着點僥幸——賬冊雖有塗改,但只要沒人證,他還能狡辯是賬冊保管不當,被老鼠啃了或者被水浸了。
可一聽要傳庫房看守,他渾身一軟,差點暈過去。
那看守是他親手安排的人換的班!
要是看守來了,什麼都得露餡!
他哆哆嗦嗦地想開口求饒,可剛抬起頭,就對上朱元璋那冰冷的眼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能眼睜睜看着錦衣衛跑出去,心裏把那看守罵了千百遍——你可千萬別說實話!
沈清在殿角看得清楚,心裏冷笑。
現在知道怕了?
當初誣陷孫茂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有今天?
孫茂被兩個小吏架着,原本還奄奄一息,這會兒聽見要傳看守,眼睛突然亮了,嘴裏的“冤枉”也喊得清楚了點:“陛下!臣說的都是實話!庫房看守能作證!”
朱元璋沒理他,只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着。
但沈清看得出來,老朱的手指沒再敲龍椅了,顯然是心裏有底了。
沒等多久,錦衣衛就押着個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人進來了。
那男人臉膛黝黑,手上全是老繭,一看就是常年幹體力活的,被錦衣衛押着,嚇得腿都軟了,一進殿就“噗通”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草民......草民見過陛下,陛下饒命!”
“你就是蘇州府庫三月初七的看守?”
朱元璋的聲音不高,卻帶着股威嚴。
“是......是草民。”
那看守頭都不敢抬,聲音抖得像篩糠。
“三月初七那天,你在庫房當值嗎?”
朱元璋又問。
看守猶豫了一下,偷偷抬眼瞄了眼癱在地上的王慶,見王慶正惡狠狠地瞪着他,嚇得趕緊低下頭:“當......當值了。”
“是嗎?”
沈清在殿角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傳到每個人耳朵裏,“我怎麼聽說,那天有人跟你換了班,還請你喝了好酒?”
看守身子一僵,猛地抬起頭,一臉震驚地看着沈清:“你......你怎麼知道?”
這話一出,滿殿的人都明白了——果然有貓膩!
朱元璋把茶杯往案上一放,“啪”的一聲,嚇得看守一哆嗦:“如實招來!誰跟你換的班?爲什麼換班?”
“是......是王同知的人!”
看守再也不敢隱瞞,哭着說,“三月初六那天,王同知的管家找到我,說讓我初七別去當值,他會找人替我,還給了我五兩銀子,請我去醉仙樓喝了酒......我......我當時貪小便宜,就答應了!”
“那你知道替你當值的人做了什麼嗎?”
沈清又問。
“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看守趕緊擺手,“我那天喝完酒就回家睡了,第二天才知道......才知道庫房的賬冊被改了,孫知府被抓了......我怕被牽連,就沒敢說!”
朱元璋冷笑一聲,轉頭看向王慶:“王慶,你還有何話可說?”
王慶徹底崩潰了,原本還想狡辯,這會兒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趴在地上哭着喊:“陛下!臣招!臣全都招!是......是胡相讓臣幹的!”
這話像顆炸雷,在殿裏炸開。
胡惟庸猛地抬起頭,臉色慘白:“你胡說!我什麼時候讓你幹這種事了?你血口噴人!”
“我沒有胡說!”
王慶紅着眼睛,像是豁出去了,“去年冬天,胡相找我說,孫茂不識抬舉,不肯依附他,讓我找機會把孫茂搞下去!今年朝廷撥了賑災糧,胡相就讓我改賬冊,誣陷孫茂貪墨,還說......還說事成之後,讓我當蘇州知府!”
“你放屁!”
胡惟庸氣得渾身發抖,指着王慶罵,“你自己貪贓枉法,還敢攀咬老夫!陛下,老臣是冤枉的!”
朱元璋沒理會他們狗咬狗,只是盯着胡惟庸看了半晌,然後對錦衣衛說:“把王慶拖下去,打入天牢,嚴加審訊,看看還有沒有同黨!”
“遵旨!”
錦衣衛上前,架起王慶就往外拖。
王慶一邊被拖走,一邊還在喊:“胡相!你答應過我保我平安的!你不能不管我啊!”
胡惟庸看着王慶被拖出去,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只能又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朱元璋這才轉向孫茂,語氣緩和了點:“孫茂,你受委屈了。”
孫茂被人扶着,勉強站穩,磕頭謝恩:“謝陛下明察秋毫,還臣清白!臣......臣萬死不辭!”
“起來吧。”
朱元璋說,“蘇州知府的位置,還是你的。回去之後,好好安撫百姓,把賑災糧的事處理好,別再出岔子。”
“臣遵旨!謝陛下!”
孫茂激動得眼淚都下來了,被小吏扶着,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路過沈清身邊時,還特意停下,低聲說了句:“沈御史,多謝。”
沈清笑了笑,沒說話——他要的不是謝恩,是這洪武朝少點冤案。
處理完王慶和孫茂,朱元璋的目光又落在了沈清身上。
他盯着沈清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沈清,你倒是會看賬。不光會看賬,還會找證人,心思挺細。”
沈清趕緊跪下:“陛下過獎了。臣只是做了御史該做的事,不敢居功。”
“該你的功,跑不了。”
朱元璋說,“都察院缺個懂查賬的,你以後就多盯着點各部的賬目,有問題及時稟報。”
“臣遵旨!”
沈清心裏一喜——這是要重用自己了?
旁邊的胡惟庸聽見這話,心裏更不是滋味了,卻只能硬着頭皮說:“陛下英明,沈御史確有才幹。”
朱元璋沒再說話,擺了擺手:“退朝!”
官員們紛紛磕頭謝恩,慢慢往外走。
沈清跟着人流,剛走到殿門口,就看見胡惟庸站在台階上,正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
沈清沒怕,反而沖他笑了笑——這一局,是自己贏了。
胡惟庸看着沈清的背影,拳頭攥得緊緊的。
沈清,你給老夫等着,這事沒完!
沈清可沒心思管胡惟庸怎麼想,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怎麼提高查案效率。
剛才這案子,要是早有證人出來作證,孫茂也不用受那麼多罪。靠自己一個人查,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