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陸霆川在走廊盡頭站了多久，林念不知道。
他最後什麼也沒問，只是沉默地將住院單遞給她，然後轉身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他的沉默，比任何質問都讓林念感到不安。
他到底聽到了多少？
他信了嗎？
還是說，他已經起了疑心？
林念不敢深想，接下來的兩天，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顧孩子和解決攤位的問題上。
陸安的燒很快就退了，小孩子恢復得快，第二天就能下地活蹦亂跳了。
而蘇曉那邊的消息，也很快就傳了過來。
“念念！搞定了！”蘇曉在電話裏的聲音興奮得快要沖破聽筒，“我找了劉姐，劉姐又找了她愛人，把你那‘光榮事跡’一說，工商局那邊都驚動了！說你這是新時代的堅強女性，是烈士家屬自力更生的典範！讓你今天就帶上材料過去，他們給你開綠色通道，加急辦理！”
林念又驚又喜。
她沒想到，“智鬥流氓”和“烈士遺孀”這兩個身份疊加在一起，竟然產生了如此意想不到的化學反應。
她本來只想低調地解決問題，卻陰差陽錯地，成了軍區後勤和工商部門口中的“正面典型”。
掛了電話，林念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吧。
她當初一個爲了自保而撒下的謊言，一個爲了保護孩子而做出的反擊，像兩只小小的蝴蝶扇動翅膀，卻在無形中，爲她掃清了前路的障礙。
她將孩子們暫時拜托給蘇曉照顧，自己則帶着所有的材料，直奔工商局。
正如蘇曉所說，她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貴賓待遇”。
原本需要排隊、審核、等通知的繁瑣流程，在她這裏，被壓縮到了極致。
接待她的辦事員，是一位和藹的中年大姐，在聽說了她的“事跡”後，看她的眼神裏充滿了同情和敬佩。
“妹子，你可真不容易啊！”大姐一邊幫她整理材料，一邊感嘆，“一個人拉扯兩個烈士的遺孤，還這麼有本事，這麼勇敢，真是我們女同志的榜樣！”
林念只能報以一個略帶苦澀的微笑。
她不想靠謊言和同情來獲得便利，但現實是，這個身份確實是她目前最有效的護身符。
不到半天的時間，一本嶄新的、蓋着鮮紅印章的營業執照，連帶着衛生許可證，就交到了她的手上。
所有的手續，都齊全了。
所有的流程，都無可挑剔。
拿着這本沉甸甸的執照，林念站在工商局的大門口，看着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一時間感慨萬千。
五年前，她像一只喪家之犬，從那個家裏逃出來，對未來充滿了迷茫和恐懼。
五年後，她靠着自己的雙手，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爲自己爭取到了一份堂堂正正、安身立命的資格。
她沒有立刻回家，也沒有去市場。
而是坐着公交車，回到了那個熟悉的軍區大院門口。
現在是下午，夜市還沒開始，周圍空蕩蕩的。
她的那個小吃攤因爲停業，孤零零地停在原地，蓋着一塊防雨布，顯得有些蕭條。
林念走過去，靜靜地站在自己的攤位前。
她沒有急着出攤，她在等。
等那個給她下了最後通牒的男人。
三天之期，今天就是最後一天。
夜幕，緩緩降臨。
夜市又開始恢復了喧鬧。
周圍的商販們看到林念出現了，都投來好奇的目光，不少人還過來旁敲側擊地問她，是不是真的不幹了。
林念只是笑笑，不說話。
終於，遠處，那輛熟悉的綠色吉普車，再次出現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
陸霆川帶着兩個下屬，邁着沉穩的步伐，開始了他例行的巡查。
他的目光，依舊是那麼冷，掃視着每一個攤位，讓所有被他看到的小商販，都下意識地繃緊了神經。
他走得很慢，但目標明確。
最終，他停在了林念那依舊沒有開火營業的小攤前。
他的眼神，在蓋着防雨布的攤位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確認她是否已經“關停整改”。
周圍的空氣，再次變得壓抑而安靜。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這位活閻王，和他面前這個倔強的女人。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攤位陰影裏的林念，緩緩地走了出來。
她站到了燈光下，站到了陸霆川的面前。
她的臉上，沒有了前幾日的狼狽和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自信。
她什麼話也沒說。
只是抬起手，將那本嶄新的、手續齊全到無可挑剔的營業執照，連帶着衛生許可證，一起遞到了陸霆川的面前。
她的動作不快，甚至有些慢。
但她的眼神，卻異常的明亮和堅定。
那眼神仿佛在說：
你看到了嗎？
我，林念，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倒的。
你想用規則來壓垮我，那我就用你制定的規則，堂堂正正地站回到你面前！
陸霆川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看着遞到眼前的那個紅色封皮的本子，又看了看眼前這個昂首挺胸，眼中仿佛有星辰在燃燒的女人。
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