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城西小院。
朱夜正在燈下,完善着他的“肥皂”制造流程圖。
從油脂皂化的化學原理,到具體需要用到的草木灰、鹼石、動物油脂的配比,他都用最簡單的圖畫和文字,標注得清清楚楚。
這東西,才是他真正的殺手鐗。
鏡子和香水,賺的是上流社會的錢,量小利大,但受衆面窄。
而肥皂,一旦推廣開來,面對的將是整個大明的百姓。從達官貴人到販夫走卒,誰不需要清潔自身?這其中蘊含的市場,比“金陵會”大上百倍千倍。
更重要的是,這東西能極大地改善公共衛生,減少疾病的傳播。
賺錢,只是其次。改變這個時代,哪怕只是一點點,也讓他這個孤獨的異鄉客,能找到一絲歸屬感。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李三又一次神色緊張地闖了進來。
“東家,他們......他們又來了!”
“誰?”朱夜抬起頭。
“錦衣衛!還是上次那個刀疤臉!”李三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困惑,“可是......這次他們好像不是來找麻煩的。態度......很客氣。”
朱夜放下筆,站起身。
又來了?
而且是深夜再訪。
他心裏迅速盤算着。上次送的禮,看來是送到位了。那位大人物,對他產生了更濃厚的興趣。
只是,這次來,所爲何事?
他走出賬房,來到院中。
還是那個刀疤臉漢子,還是那四個人,只是這一次,他們的站姿,不再像上次那樣充滿了壓迫感。
刀疤臉漢子上前一步,對着朱夜,居然破天荒地,拱了拱手。
“朱掌櫃,深夜打擾,還請見諒。”
這態度,和上次的“不賣也得賣”,簡直是天壤之別。
“官爺客氣了。不知官爺再次到訪,有何指教?”朱夜回了一禮,心中卻是警鈴大作。
錦衣衛跟你客氣,往往比他們凶神惡煞的時候,更可怕。
刀疤臉漢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是指揮使大人派來的。指揮使大人,奉了陛下的旨意,要我來問朱掌櫃幾句話。”
他刻意加重了“陛下”兩個字。
朱夜的心跳,漏了一拍。
來了。
真正的戲肉,來了。
“第一句,陛下說,你獻的禮物,他很喜歡。”
“第二句,陛下說,他聽聞你最近有麻煩,有人想給你扣一頂‘藍玉餘孽’的帽子。”
刀疤臉漢子死死地盯着朱夜的眼睛,似乎想從他臉上捕捉到哪怕一絲一毫的驚慌。
但他失望了。
朱夜的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仿佛聽到的,是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
他早就料到,朱允炆和黃子澄黔驢技窮之後,一定會用這最陰毒的一招。
只是沒想到,皇帝的反應,會這麼快,這麼直接。
“那麼,第三句呢?”朱夜平靜地問道。
刀疤臉漢子的眼神裏,閃過一絲贊許。能在聽到“藍玉餘孽”和“陛下”之後,還保持如此鎮定的人,他這輩子,沒見過幾個。
“第三句,陛下讓指揮使大人問你,這頂要命的帽子,你想不想摘下來?”
“如果想,陛下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一個,在奉天殿,當着滿朝文武和陛下的面,親自爲自己辯白的機會。”
刀疤臉漢子說完,便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等着朱夜的回答。
院子裏,落針可聞。
李三站在朱夜身後,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奉天殿!
面見天子!
當着滿朝文武對質!
這......這是何等的天恩,又是何等的凶險!
進一步,是洗清冤屈,魚躍龍門。
退一步,是萬劫不復,粉身碎骨!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夜的身上。
這個機會,我當然想要。
朱夜在心裏對自己說。
但他不能表現得太急切。
他知道,從他送出那份“禮物”開始,他就已經從棋子,變成了朱元璋棋盤上一個備選的棋手。
而現在,朱元璋給出的這個“機會”,就是一場面試。
一場決定他未來生死的面試。
他如果表現得驚慌失措,感恩戴德,迫不及待地抓住這根救命稻草,那在朱元璋眼裏,他就只是一個僥幸求生的小角色,利用價值有限。
他必須表現出足夠的冷靜、智慧,以及......價值。
他要讓朱元璋相信,他朱夜,不僅能爲自己辯白,更能成爲一把好用的刀,一把能爲皇帝所用,去解決某些問題的刀。
“多謝陛下天恩。”朱夜先是沖着皇城的方向,深深一揖。這是必要的禮數。
然後,他直起身,看着刀疤臉,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官爺,您說,這事兒鬧的。我一個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就想賺點辛苦錢,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怎麼就惹上了這麼大的麻煩?”
他的語氣,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自嘲。
刀疤臉漢子沒有接話,只是看着他。
朱夜繼續說道:“藍玉大將軍,那是朝廷的國公,謀逆大案,更是天子親自督辦的。我一個小小的流民,當年要不是官軍慈悲,早就餓死在河南了。怎麼算,都是欠着朝廷,欠着陛下的恩情。怎麼現在,倒成了逆黨餘孽了?”
“這盆髒水潑下來,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他這番話,看似在訴苦,實則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場:第一,我承認我被藍玉的人救過,這是事實,我不否認;第二,我感恩的是朝廷和陛下,不是藍玉個人;第三,我是被冤枉的。
刀疤臉漢子依舊沉默,但眼神裏的審視,已經變成了純粹的傾聽。
“陛下給我這個機會,是天大的恩典。我若說不想要,那是欺君。”朱夜話鋒一轉,語氣變得鄭重起來。
“但是,官爺,您想過沒有。我一個白身商人,憑什麼走上那奉天殿?又憑什麼,在滿朝公卿面前,和那些構陷我的人對質?”
“我連是誰在背後捅我刀子都不知道,我怎麼辯白?我說我是冤枉的,他們會信嗎?我說我只想做生意,他們會信嗎?”
“到時候,我一個人,面對的是無數張嘴。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這哪裏是辯白的機會,這分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