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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畢歸將自己關在別墅頂樓的玻璃花房裏,這裏曾種滿姜蔻最愛的白色茉莉,如今卻因無人照料而凋零枯敗,如同他此刻荒蕪的心境。
手下那邊傳來的消息無一例外都是“查無此人”,姜蔻像是人間蒸發,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裏。
酒精無法麻痹神經,反而讓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畫面愈發清晰——她跪在靜山寺冰冷石階上顫抖的背影,她被他懸在車外時慘白如紙的臉,她在警局門口被閃光燈包圍時那雙空洞的眼睛......還有更早以前,她看着他時,眼裏盛滿的、毫無保留的星光。
“我只是想嚇嚇她......”他對着空酒瓶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厲害,“她總是那麼冷靜,好像隨時可以抽身離開......我只是想確定,她是不是真的非我不可。”
他從未想過真正傷害她。至少,他是這麼告訴自己。那些污蔑、囚禁、折辱,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場過分激烈的“遊戲”,是他確認她愛意的方式。他享受着她的痛苦帶來的、扭曲的掌控感,以爲這樣就能證明她永遠屬於他。
可現在,她走了。用最決絕的方式,告訴他——她不要了。
“徐先生。”助理的聲音在花房外響起,帶着小心翼翼,“我們......在整理姜小姐房間時,發現了一些東西。她好像......特意留下的。”
徐畢歸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裏閃過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接近卑微的期待。他踉蹌着起身,奪過助理手中那個樸素的紙盒。
盒子很輕,裏面沒有信。
只有三樣東西。
第一樣,是一個小巧的U盤。
插進電腦,裏面是數個清晰的監控視頻片段——洗手間裏,沈蔓帶着惡毒的笑意將冷水潑在姜蔻臉上,扇她巴掌;別墅客房內,那條烏黑的鞭子一次次落在姜蔻顫抖的身體上;生日宴頂樓,沈蔓如何“不小心”將姜蔻推下蹦極台......角度隱蔽,卻記錄得清清楚楚。
原來她不是沒有證據,只是從未想過拿出來對抗他。因爲她知道,他不會信。
第二樣,是一疊整理好的資料。上面羅列了網絡上所有關於她“聚衆淫亂”傳聞的源頭IP追蹤,最終指向他麾下的公關公司;還有那份舉報她的所謂證據的僞造技術分析,條分縷析,證據確鑿。
她冷靜地、親手將他賦予她的污名,一件件剝離,還原了真相。沉默,不是認罪,而是徹底的失望。
徐畢歸的呼吸變得粗重,這些鐵證像無數個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將他那些自欺欺人的借口打得粉碎。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第三樣東西上——一個包裝精美,卻顯然放了有些時日的小盒子。上面貼着一張便籤,是姜蔻清秀的字跡:
「給畢歸的生日禮物。本來想那天給你,可惜......好像沒必要了。」
他顫抖着手打開盒子。
裏面是一本手工裝訂的相冊,封面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騎着機車,她坐在後面緊張地抓着他衣角的素描。
他翻開。
第一頁,是他十七歲時送她的那個醜醜的陶瓷罐照片,旁邊寫着:「你第一次送我禮物,雖然很醜,但我偷偷開心了好久。」
第二頁,是他發燒偷跑去找她,站在雪地裏的照片,她寫道:「當時好心疼,威脅你要分手是假的,怕你生病是真的。」
第三頁,是他某次賽車奪冠後,興奮地抱着她親吻的抓拍:「你笑起來的樣子,最好看了。」
一頁頁,一張張,記錄着他們之間所有看似微小,卻被她精心珍藏的瞬間。照片旁邊是她細密的筆跡,寫滿了當時的心情,字裏行間溢出的,是幾乎要溢出來的、深沉而笨拙的愛意。
直到最後一頁。
沒有照片,只有一行字,墨跡很深,仿佛用盡了全力:
「徐畢歸,我曾用我全部的青春和熱情愛你,但現在,燒光了。」
“轟——!”有什麼東西在徐畢歸的腦海裏炸開。相冊從他手中滑落,他支撐不住般猛地跪倒在地,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有無盡的酸楚和滅頂的絕望。
他只是想嚇嚇她......
他只是不確定......
他以爲她不夠愛他......
可現在,這滿冊的愛意證明,像最鋒利的刀刃,將他那顆被嫉妒和掌控欲蒙蔽的心,凌遲得血肉模糊。
“啊......!”
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從他喉嚨裏擠出。他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頭發,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悔恨如同洶涌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失去了她。不是暫時,是永遠。
他親手逼走了這個用盡全力愛過他的女人,毀掉了她眼中所有的光。
別墅裏死寂一片,只有男人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哽咽在空曠的花房裏回蕩,伴隨着窗外枯敗的茉莉枝葉,在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祭奠一場盛大而慘烈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