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秦王府的書房內,燭火通明,直至深夜。
秦王李湛負手立於巨大的大周疆域圖前,目光沉沉地凝望着北境那一片廣袤的區域,眉頭緊鎖,久久不語。
他雖已年近五旬,鬢角染霜,但身形依舊挺拔,常年軍旅生涯賦予了他不怒自威的氣勢,此刻在跳動的燭光下,更顯凝重。
李世珩坐在下首的紫檀木椅上,身姿筆挺,面容冷峻,同樣沉默着。父子二人剛從宮中議事歸來。
承景帝雖仍未明確表態,但眉宇間的焦灼與猶豫,以及邊境越發緊急的軍報,都讓這對掌管着大周最精銳軍隊的父子,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巨大壓力。
“珩兒,”良久,秦王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兒子,“今日朝堂之爭,你也看到了。
你皇爺爺年歲已高,卻身體康健……
太子怯懦,只知固守;齊王心思詭譎,處處掣肘;庸王……不提也罷。
陛下雖有心振作,奈何顧慮重重,朝中無人敢真正擔此重任,亦無人能擔此重任。”
李世珩抬起眼眸,眼神清亮而堅定:“父王,北狄阿史那咄苾並非虛張聲勢,其兵鋒直指雲、朔二州,此二州若失,則北境門戶洞開,中原危矣!
太子所謂‘懷柔’,不過是養虎爲患;齊王強調困難,更是畏戰托詞。拖延一日,邊民便多受一日屠戮,我軍士氣便低落一分。”
秦王踱步至書案前,手指重重地點在雲州的位置上:“你說得不錯。阿史那咄苾此人,凶悍狡詐,絕非其父可比。
他選擇此時發難,正是看準我朝堂紛爭不斷,君臣心志不齊。若不能以雷霆之勢將其氣焰打下去,我大周北疆,將永無寧日!”
他的語氣帶着沉痛與決絕。作爲曾經馳騁沙場、鎮守邊關的親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北狄的危害,也比任何人都渴望能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心腹大患。
“父王,”李世珩站起身,走到疆域圖前,與父親並肩而立,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斬釘截鐵的力度,“陛下優柔,朝臣爭執,但邊關將士在流血,百姓在哀嚎。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
秦王側頭,看着兒子年輕卻堅毅的側臉,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他深知兒子的能力,無論是兵法謀略,還是武藝膽識,在年輕一輩中皆屬翹楚,更難得的是他有一顆爲國爲民、不懼艱險的心。
“你的意思是?”秦王心中已有猜測,但仍需確認。
李世珩轉身,面向父親,深深一揖,語氣鏗鏘:“父王,兒臣願向陛下請命,掛帥出征,北上迎擊北狄!”
書房內燭火噼啪一響,映照着父子二人同樣嚴肅的面容。
秦王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着兒子,目光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驕傲,有擔憂,更有一種沉重的托付。
他知道,兒子此行,絕非易事。
北狄騎兵驍勇,漠北環境惡劣,朝中還有太子、齊王等人虎視眈眈,隨時可能背後捅刀。此行凶險萬分。
“你想清楚了?”秦王的聲音有些沙啞,“此去非同小可。阿史那咄苾並非易與之輩,漠北苦寒,補給艱難,朝中……亦非鐵板一塊。
若勝,自然功在千秋;若敗,或者久戰不下,後果不堪設想。”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沉重,“屆時,恐怕不僅是你個人前程,便是我們秦王府,亦將面臨傾覆之危。”
這些,李世珩何嚐不知。他自幼耳濡目染,深知朝堂爭鬥的殘酷。但他更知道,有些事,必須有人去做。
“兒臣想清楚了。”李世珩抬起頭,目光灼灼,毫無畏懼,“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北境不保,我秦王府又如何能獨善其身?身爲李氏子孫,享受天下供奉,值此國難之際,正應挺身而出,馬革裹屍,亦在所不惜!至於朝中宵小……”
他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兒臣行得正,坐得直,一心爲國,不怕他們構陷。
況且,有父王坐鎮京城,協調糧草,穩定後方,兒臣方能無後顧之憂,全力對敵!”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有情有義,更顯露出非凡的膽識與擔當。秦王看着兒子,心中最後一絲猶豫也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欣慰與決斷。
“好!好!好!”秦王連道三聲好,重重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虎目之中竟有些許溼潤,“不愧是我李湛的兒子!有膽識,有擔當!我李氏江山,就需要你這樣的兒郎來守護!”
他走到書案後,提起御賜的狼毫筆,鋪開明黃奏折,沉聲道:“既如此,爲父這便與你聯名上奏,向陛下請命!我兒爲主帥,爲父雖不能親臨戰陣,但必傾盡全力,爲你保障後方,調度糧餉,絕不讓前線將士有缺衣少食之憂!”
“父王!”李世珩心中激蕩,再次深深行禮。有父親的支持,他心中的底氣更足了幾分。
這一夜,墨淵閣的燭火亮至天明。父子二人詳細推演了北疆局勢,分析了敵我優劣,初步擬定了進軍路線、兵力調配以及後勤保障等方略。
秦王更是將自己當年在邊關征戰的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兒子。
當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時,一份言辭懇切、分析透徹、充滿決心的請戰奏折,已然完成。
秦王放下筆,看着窗外微亮的天色,長長舒了一口氣,對李世珩道:
“天亮了,隨爲父入宮面聖。能否說服陛下,就在此一舉了。”
李世珩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袍,面容冷峻,眼神堅定:“是,父王。”
他心中清楚,這一步踏出,便再無回頭路。但他無悔。無論是爲了家國天下,還是爲了……那個在攬月軒等他歸去的人,他都必須去面對這場風暴。
攬月軒內,蘇阮也是一夜未眠。
她知道李世珩與秦王在書房徹夜長談,心中那份不安越發強烈。
她讓春蘭備着醒酒湯和易消化的夜宵,雖知他們未必需要,但總想着能做些什麼。
天蒙蒙亮時,她聽到院外傳來腳步聲,不是熟悉的那個,而是墨離。
“夫人,”墨離站在廊下,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爺讓屬下傳話,他與王爺即刻入宮面聖,今日恐無法回府用膳,請夫人自行用膳,不必等候。”
蘇阮的心猛地一沉。徹夜長談後即刻入宮……是爲了邊關之事嗎?他……真的要請命出征?
“我知道了,有勞墨侍衛。”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墨離行禮退下。
蘇阮站在原地,望着窗外漸漸亮起的天空,只覺得那光芒有些刺眼。
她下意識地撫上小腹,那裏似乎隱隱傳來一絲不同尋常的感覺,但她此刻心亂如麻,並未深想。
她走到妝台前,看着鏡中自己帶着倦意的容顏,深吸一口氣。
無論前路如何,她都必須堅強。正如她對他承諾的那般,恪守本分,照料好自己,不讓他有後顧之憂。
只是,那攥着帕子的手,指節卻因用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