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東西的時候很有意思,先咬一口小嚐一嚐,咀嚼的動作極慢。
等這一口下去,要是好吃,才會有幾分正常吃飯的樣子。
然而剛咬了幾口,腮幫子還鼓着,常玥就發覺陳知靳在看她。他雙腿交疊靠在座椅裏,微微側着頭,帶着幾分隨意的打量。
到底在看什麼?
常玥咀嚼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你想嚐嚐?”
“可我已經咬過了。”她說。
陳知靳沒說話,看了一眼她泛紅的嘴唇,又移開目光,“不用。”
常玥就是客套一下,也沒想真的給他。
她低頭繼續吃東西。
分量不少的糖糕,等車駛到回林泉的山路上時,常玥吃掉了一大半。
下過雨,上山路上的落葉無人清掃,車子有些打滑,司機開得很慢。
到家時天色昏沉。
一進家門阿姨迎了上來,說飯做好已經有一會兒了,讓常玥洗手吃飯。
“不吃了,我不餓。”常玥坐在玄關處換鞋,低着頭說。
“還是早上吃的飯,怎麼會不餓呢。”阿姨知道常玥不能吃外面的東西。
“真的不吃了,我有點兒累,想先去睡一會兒。”常玥說。
陳知靳隨後進門,手裏拿着吃了一半的糖糕。
常玥已經走到了樓梯口,阿姨看到陳知靳手裏拿着的東西,臉色一變叫住了常玥:“玥玥,你吃了別的東西嗎?”
常玥腳步停住,看起來很不想回答,“嗯。”
“哎呀,醫生交代過很多次了,你不能吃外面的東西。怎麼······”阿姨上前去拉她的胳膊,掀起衣袖看,“有沒有不舒服?”
常玥搖頭,“沒有。”
阿姨像是沒聽到她的話,“怎麼這麼不懂事?張醫生這兩天也不在,你這······要不要喝抗過敏的藥。”
常玥被她風風火火的拉着往樓上走,又說了一次,“我沒有不舒服。”
她拉着常玥就要往樓上走,還在說她不該不聽話亂吃東西、考完試就應該早點回來······
陳知靳站在客廳裏,將手裏的那半份糖糕放在茶幾上,看着吵吵嚷嚷的阿姨,皺眉說:“不至於。”
聲線清冷沒什麼情緒。
阿姨回頭看突然開口的人,陳知靳淡淡道:“回來要兩個小時,有問題,早有症狀了。”
阿姨臉色也不太好看,站在樓梯口,有些不知道說什麼的尷尬。
常玥說:“我真的沒事。”
抽出被阿姨攥紅的胳膊,上樓回了臥室。
一進門,常玥就把自己摔進了床鋪裏,她趴在床上半晌沒有動靜,輕輕吐息。
手機又開始震動,無人接聽自動掛斷之後再次響起來,打電話的人鍥而不舍,不接通就誓不罷休。
常玥深呼吸,爬起來一點兒,拿過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蘇祁人沒什麼定性,手機號卻好幾年都沒變過。
震動的電話就是潘多拉魔盒,接聽之後不知道會跑出什麼東西。清楚自己不應該再和他有任何聯系,可是震動的頻率一點點拉扯着心髒。
常玥將臉埋進被子裏,昨晚沾染了灼熱氣息的用品已經被換掉,呼吸間只有清雅的淡香,再曖昧的記憶也透着幾分疏遠。
對方似乎沒想到會接通,好一會兒沒說話。
常玥如常詢問:“怎麼了?”
“你在哪裏?”
常玥說:“家裏。”
“那是哪裏?”
常玥沒告訴他,只說:“掛了。”
她聲音總是不高,輕柔又平靜,也沒有包含多少感情。
蘇祁說:“我寧願你不接電話。”
就算以後永遠聯系不上,也好過見識到她的這種平常態度。
常玥說:“蘇祁,不要再打電話了。”
對方沒應聲。
“有一句話一直沒有來得及講,趁我現在還算清醒,就想告訴你······”常玥說:“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聯系了。”
“一年前你不是這樣的。”男人語速快了一些。
“是呀。”常玥說:“我已經結婚一年了。”
這句話能終止他們之間的所有對話。
過了好久。
常玥聽到那邊的呼吸聲。
“常玥,我帶你走。”
“不用。”
“你就打算這麼結婚了,一直過這樣的生活是嗎?”
常玥猶豫幾秒,“是。”
“好。”蘇祁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幾乎要罵出口,“你故意惡心我,還是惡心你自己?就非得和陳知靳在一起,明知道他是······”
後面兩個字蘇祁沒說出來,他不想和陳知靳扯上任何關系。
常玥聽他說話的語氣很怪。
其實她一直不明白蘇祁提起陳知靳時的仇視。
而陳知靳,他有時也會突然的提起蘇祁,言語裏的輕慢幾乎不加掩飾。
最終還是無話可談。
掛斷了電話,常玥坐在床邊,有些出神。
“我帶你走”這種話,蘇祁講過兩次。
一次是兩年前,兩人交往的事情被兩家人同時阻止。
常家看不上開娛樂公司的蘇家。蘇家也接受不了生病的常玥。
一次她和蘇祁在餐廳過生日,碰到了蘇祁的媽媽。
常玥聽到那位剛才還對她淺笑的女士,在她不在的時候對她兒子講,談戀愛可以,別被拍。結婚絕對不行。她警告蘇祁,要注意分寸,常家的千金不是隨意可以玩弄的人。
“那孩子又有病,以後分不掉也很麻煩。”
當晚常玥告訴蘇祁,她聽到他和他媽媽的對話了。蘇祁沒否認,只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去國外待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他的樂隊出了事情,一個貝斯手犯事被抓,公司讓他去國外上一年學,算是避風頭。
那一年常玥的身體並沒有因戀愛而好起來,時常犯病,趙靜不可能同意。
跟戀人去異國,他會見到自己發病時最不堪的一面。她知道自己很麻煩,感情又會在這種麻煩裏維持多久。
常玥沒有答應他,又意外和陳知靳醉酒發生了關系。
第二次他說要帶她走,是在一年前。
婚禮前夕她接到了蘇祁的電話,說想見一面。
常玥沒去見他,他找到了常玥試婚紗的店裏,把她堵在換衣間,“我帶你走。”
他戴着帽子口罩,不知道是從多少跟拍的圍堵中脫身,常玥看着他眼睛慢慢紅了。
那天陳知靳在忙公司的董事會,沒有陪同來試禮服。可是中途他來了,常玥聽到外面的人喚:“陳先生。”
試衣間空間不是很大,聽着外面的聲音,常玥踮腳捂住了蘇祁的嘴巴。
蘇祁卻只是笑,在她鬆開時用氣音告訴她:“我買好了票,就在這個月12號,你直接來機場。”
想到要和一個陌生人結婚,還是給她造成不好回憶的陌生人,面對昔日戀人的提議,常玥動搖過。
萬一呢?
萬一她的身體狀況能一天天好轉,萬一蘇祁比看起來長情。
邁出去這一步,她或許會有全新的生活。
可是,有緣無份這個詞用在她和蘇祁身上很合適。
蘇祁說的日期在婚禮的前兩天。然而因爲雲騰科技的一項緊急調動,陳知靳得提前去分公司,婚禮提前了兩天。
結婚當天常玥連接觸手機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父母帶去了酒店。她不知道蘇祁有沒有等她,等病好的時候,就得知蘇祁以後要在國外發展。
先是聽到腳步聲,隨即,臥室裏的燈被打開。
光亮有些刺眼,常玥抬手擋了一下,看到陳知靳走了進來。
他邊走邊脫掉外套,將西裝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又去解袖扣。
常玥疑惑他今天爲什麼這麼早就要休息,側頭看到亮起的手機屏幕,才發現已經快要十一點。她在床上呆坐了好幾個小時也渾然不覺。
陳知靳身量很高,穿着襯衫時寬肩窄腰,走過來俯身拿走了桌上的一個杯子。
見她在出神,問:“不睡覺?”
常玥說:“阿姨沒再說什麼吧。”
“沒有。”陳知靳接了一杯水,靠在不遠處的桌子上慢慢的喝。
常玥起身往浴室走。
忘了睡裙,又回來拿了一次。
晚上關掉了台燈,身後的人靠過來,嘴唇觸碰到了她的肩膀。常玥已經能習以爲常的轉身,用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掌心短發的觸感很明晰,她按在他後頸的手力道忽輕忽重。伸出被子外的白皙腳背抵着床繃緊又驟然放鬆。
原來本能有時候也不能掩蓋一切,今晚她控制不住的走神。想和此刻和他親密無間的陳知靳,想白天眼神幽怨的喬涵,又想蘇祁。
她問他:“你多高啊?”
陳知靳聽到她突然這麼問,緩慢停頓。
說了一個數字。
常玥聽完,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陳知靳又聽到埋在他懷裏的人好像在說話。
“什麼?”
常玥語調混亂,“爲什麼要長這麼高。”
她起來了一點兒,輕輕靠近陳知靳,鼻尖蹭了蹭他的肩膀。
臉頰靠在他的懷裏時,肌膚下肌理蓄滿力量。抱着他時,她白皙的手臂顯得更細,繃緊了都捏不起一塊硬一點兒的肉。
兩相對比,更顯得自己羸弱。
明明就不合適,她想。
她和陳知靳哪裏都不合適,性格、愛好、體型。
“要是小一點兒,我也不會這麼辛苦。”
陳知靳聽清了她的胡言亂語,臉色微變,手捏住她的下巴,說了一句髒話。
當晚常玥一直心不在焉,配合度並不高。睡覺的時候也不自覺的離他很遠,一張大床上隔着兩個人的距離。
不小心離得近了,她還會往旁邊挪。
陳知靳沒興趣知道她在想什麼,也沒再靠近她。
半夜他被懷裏的人拱醒,睜開眼睛垂眸看,一顆腦袋就要鑽進他的睡袍裏。
陳知靳快要被她擠下床,陳知靳抬手攬住了人,剛一碰到又被她推開。
她閉着眼睛,推搡的力道卻不輕,聲音迷糊告訴他,“離遠一點。”
陳知靳將她往旁邊推了一些。
不過幾分鍾,溫熱的身體又靠了過來,往他懷裏擠。
反復兩次,陳知靳閉了閉眼睛,耐心徹底告罄,按住她的肩膀聲音低冷:“別發情。”
她嘴巴張張合合不知道在說什麼,身體又軟又熱。
陳知靳抬手,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她發燒了。
他坐了起來,按開台燈,床上躺着的人皮膚白皙,沒有任何過敏症狀。
陳知靳面容依舊沉靜,給她蓋好被子,下床倒水找退燒藥。
只一會兒的功夫,回來的時候常玥就不在床上了。
陳知靳視線搜尋,發現她坐在床邊的地板上,神情戒備的看着他。
陳知靳腳步停住,意識到不太對。
一年前的新婚夜,也是這種樣子。
她像是在走神,視線無法聚焦,臉上全是茫然。
“地上涼,回床上睡覺。”他將杯子和藥都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繞過床尾去拉她。
常玥看到他走近,突然大聲尖叫。
這一聲尖叫打破了別墅裏深夜的安靜,不過片刻,阿姨披着衣服匆匆上樓,連臥室的門都沒來得及敲。
她跑進來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常玥,視線又移到陳知靳身上。
阿姨連連嘆息,“我以爲這次穩定的時間能久一點兒,可還是這樣。”
陳知靳被阿姨客客氣氣的請出了臥室。
他一靠近常玥就開始應激反應,阿姨關門之前把話說的很客氣,告訴陳知靳:“沒事兒的,玥玥習慣了讓我照顧她,您明天還有工作,先去休息。”
阿姨關上了房門,一會兒之後別墅恢復安靜。
陳知靳去側臥睡了一夜,第二天穿衣服的時候,肩膀處傳來刺痛感。鏡子裏露出一個咬痕。
陳知靳提上襯衫,穿好衣服後又是一副矜冷模樣。
出門路過主臥,阿姨正好出來,滿臉疲累和他打招呼,“陳先生。”
陳知靳問:“怎麼樣了?”
阿姨移開視線,說:“挺好的,現在還在睡。”
她讓陳知靳先不要去看,萬一再受刺激就不太好了。
陳知靳問:“張醫生不在?”
阿姨說:“她最近有事,玥玥情況也穩定,就沒來這邊。”
陳知靳“嗯”了一聲,問阿姨能不能處理,“去醫院,或者我找醫生來。”
“不用不用。”阿姨說:“我能處理,玥玥現在挺乖的。”
陳知靳點了點頭,抬步往樓下走。
拿着車鑰匙出了門,在台階上站了一會兒,轉身又回去了。
他上樓,推開了主臥的門。繞過隔斷往裏走,看到房間裏的場景時,矜漠的臉上閃過意外。
床鋪整潔,常玥背對着他側躺在床上,手腳都被綁住,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在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