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逸塵閉目沉思,寅時已至,那波守衛換防在即。他嘴角微揚,指尖無意識地在石縫間劃動,思緒已飄向那即將引發的混亂。
寅時二刻,地牢深處的空氣凝如寒潭。
雲逸塵靠坐在牆角,鐵鏈垂落,指尖在石縫間輕輕一劃,那道殘存的符印餘韻微不可察地顫了顫。他閉目感知,西廊守衛的心緒果然亂了——貪念如蟻群爬行,焦慮與僥幸交織,正是“藏金”二字在他們心頭攪起的波瀾。
就在這空檔,一陣極輕的軲轆聲自外傳來,藥車輪軸壓着青石,節奏平穩,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
他知道,有人來了。
藥車停在聲紋鎖前,一個低啞的聲音響起:“安神三帖,送至東二囚室。”
是藥童。但車底暗格裏,藏着另一道呼吸。
守衛例行查驗口令,放行。鐵門開啓又閉合,腳步聲漸遠。
雲逸塵睜開眼,盯着牢門方向。不多時,三聲輕叩,極緩,卻精準——月升三階。
他指尖微動,將符印殘痕引至鐵欄接地處,鎖靈陣的波動被短暫擾動,如同水面浮塵被風拂開一線。他低聲道:“進來。”
鐵欄無聲滑開一道縫隙,蘇瑤月從暗格中鑽出,發絲微亂,玉簪斜插,裙角沾了地牢的溼泥。她手中提着一個油紙包,還有一小壺溫湯。
“你瘋了?”雲逸塵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驚意。
“你不是更瘋?”她反問,眼底泛紅,“整夜在書上寫鬼話,嚇人還不夠,還要騙人藏金?”
他一怔:“你……看見了?”
“守衛議論紛紛,說東牆有鬼、西廊藏金,我還以爲你被關傻了。”她將油紙包遞進來,“吃點東西,你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他沒接,只盯着她發間那支玉簪。簪頭雲紋流轉,在幽光下竟與他懷中玉佩隱隱呼應。他心頭一震,卻未點破。
蘇瑤月見他不語,索性自己動手,掰開一塊糯米糕塞進他手裏:“張嘴。”
他無奈,只得咬下。溫甜入喉,竟覺五髒六腑都鬆了幾分。
“你還記得小時候在藥廬,我偷吃你配的安神糕,被你用銀針扎手?”她忽然笑了,“你說‘貪嘴者,針罰之’,結果自己偷吃三塊,被我娘撞見,罰你抄《本草綱目》三遍。”
雲逸塵也笑了:“你娘罰我,你躲在簾後偷笑。”
“現在呢?”她收了笑,直視他,“現在你夜闖秘閣,被當細作關押,滿府都說你心懷不軌。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他沉默。
“你救我於火場,護我於刀下,你說你是郎中,可郎中不會用銀針斷傀儡關節,也不會在書上寫血字。”她聲音微顫,“你到底是誰?爲何要查那些舊卷?若你不說,我……我明日就向父親求情,放你走。”
“放我走?”他冷笑,“你以爲你父親會聽?林玄風借蘇府之手擒我,就是要讓我死在你們手裏,好洗清他的嫌疑。”
“林玄風?”她一驚,“他爲何要害你?”
“這不重要。”他避開她目光,“重要的是,你不該來。若被發現,你也會被牽連。”
“牽連?”她忽然落淚,“我蘇瑤月活了二十二年,頭一回知道自己想要護的人是誰。從前我聽父命,遵家規,研藥方,救病人,可從沒一刻,像現在這樣清醒。我知道你有秘密,可我也知道,你不是惡人。”
她伸手,隔着鐵欄撫上他的臉。指尖微涼,卻燙得他心頭一顫。
“我不知你是誰,但我知道你救過我,護過我,這就夠了。”她聲音極輕,卻字字如釘,“若這叫牽連,我甘之如飴。”
雲逸塵呼吸一滯。
就在此時,懷中玉佩猛然發燙,殘卷同樣灼熱,書頁無風自動,浮現一行新字:
“信者,生門”
非血紅,非金光,而是溫潤如玉的光澤,流轉不息。
他猛地抬頭,死死盯住她:“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再念一遍。”
“哪句?”
“你說……你知道我救過我,護過我,這就夠了。”
蘇瑤月一怔,隨即重復:“我不知你是誰,但我知道你救過我,護過我,這就夠了。”
話音落,殘卷光芒驟盛,玉佩共鳴如心跳,雲逸塵識海轟然一震——
畫面浮現:祠堂幽深,香火繚繞。蘇瑤月跪於蒲團之上,雙親立於前方,父親怒斥,母親垂淚。門扉緊閉,窗外夜雨如注。
“你爲一外男違逆家規,置蘇家聲譽於何地!”
“他夜闖秘閣,必是細作,你竟還爲他求情!”
“從今日起,禁足後院,不得踏出半步!”
雲逸塵瞬間明悟。
“她已困”——不是身陷險境,而是心被困於情與規之間。她冒險來此,已是違命而行。
他喉頭滾動,低聲道:“你不必爲我如此。”
“若不爲你,”她搖頭,淚珠滑落,“我此生再無勇氣違逆家規。”
他心頭如被重錘擊中,鐵鏈譁啦作響,卻壓不住那一股翻涌的熱意。他反手握住她的指尖,隔着鐵欄,十指微扣。
“聽着,”他聲音沙啞,“若我真有辦法出去,第一個要救的人,是你。”
“那你得先活着。”她從懷中取出一株月見草,塞進他手中,“這是我常備的安神靈藥,能緩解靈陣的壓制。你收好,別浪費。”
他點頭,將草藥貼着殘卷藏入懷中。玉佩微震,竟與草藥生出一絲共鳴。
遠處更鼓將響,寅時三刻將至。
蘇瑤月起身,整理衣裙:“我得走了。藥童等我信號,若久不出,他會起疑。”
雲逸塵目送她走向鐵門,忽道:“瑤月。”
她回頭。
“若有一日,我不得不告訴你過往,你會恨我嗎?”
她靜立片刻,唇角微揚:“若過往是你救過我,護過我,那就不是過往,是早已注定的事。”
她轉身,輕叩三下——月升三階,暗語收尾。
雲逸塵指尖在石壁上緩緩劃動,將符印殘痕重新勾連。他知道,這一夜的平靜即將結束。守衛的情緒正在恢復,西廊貪念退去,警覺回升。
他靠回牆角,閉目調息。懷中殘卷溫熱,玉佩微顫,月見草的清香若有若無。
突然,他眉頭一皺。
那株月見草的葉片邊緣,竟有一道極細的裂痕,裂口處泛着微不可察的銀光,像是被某種秘術浸染過。
他正欲細看,懷中玉佩猛然一震,殘卷光芒驟閃,書頁上浮現三個新字:
“草有毒”
他瞳孔驟縮,抬手欲掏草藥——
指尖剛觸到油紙包,牢外傳來一聲輕咳。
藥童的聲音,低低響起:“蘇小姐,時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