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玄關處“惠民堂益心丸迎新宴”的橫幅沒掛穩，“惠民堂”那一角耷拉下來。
宴席正式開始，侍女們端着酒菜上桌，柳竹苓搖身變爲東道主，熱情地跟賓客敬酒。
“我先派夥計送幾箱商安堂的益心丸過來，大家感興趣就捎兩瓶回去，統統按進貨價。”
衆人紛紛稱贊他幫扶同仁，蘇芷香心不在焉地夾菜，不時地瞧一眼坐在鄰桌的商陸。
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小子恐怕是她的天敵，只要見到他準沒好事，大概是八字犯沖。
兩次差點栽到他手裏，她當然不信這都是巧合，方才柳竹苓稱呼他是陸公子，彼此言語謹慎似有提防。他的身份好像不簡單，深入研究過藥材，又處處維護商安堂，難道......
他是商家找來查案的捕快？不對，看他一臉富貴相肯定撈了不少油水，應該是個捕頭？
蘇芷香坐立難安，糟了，她居然被捕頭給盯上了，這次的計劃要是再落空，她恐怕連家底都要賠光！
她焦急地看向門外，既盼着同伴早點兒來，又怕來了被當場逮住。
須臾，曲綏英扮成柳家夥計推來木板車，車上擺放着兩箱藥。蘇芷香留意到商陸往那邊看了眼，生怕他起身去查看，連忙拉着幾名女眷趕在他前面。
“藥送來了，我先拿幾瓶。”蘇芷香忐忑不安地擋住曲綏英的身影，根本不敢回頭看商陸的反應。
身邊的婦人好奇問她：“都說益心丸是活血良藥，女子服用是否能緩解產後頭痛？”
蘇芷香故作鎮定：“益心丸對心疾胸痹有良效，但此藥含紅花，有孕女子或有月事都不宜服用，產後頭痛可用當歸滋陰湯調理。”
婦人聽她言語誠懇精通藥理，又聊了些隱私的話題，其他女眷陸續都圍過來詢問。
商陸確實想看看那兩箱藥，他不清楚柳竹苓存貨的日期，擔心積壓太久影響藥效。但見女眷們忙着取藥，他實在不便上前，猶豫片刻又坐回原位。
在蘇芷香的講解下，女眷們即使暫時用不到益心丸，也都買了幾瓶帶回家備用。曲綏英飛快拿藥收銀子，車上兩個藥箱很快見底。
即將功成身退，柳竹苓的夥計又推着一車藥走進來，夥計看曲綏英有些面生，好奇問她：“你是新來的？我怎麼沒見過你。”
曲綏英慌忙低頭躲閃：“賣你的藥吧，磨磨蹭蹭，老爺都急得罵人了。”
蘇芷香唯恐那夥計壞事，慌忙帶來幾位夫人催促他拿藥。盡管夥計心裏有點兒納悶，但不敢多問柳竹苓，連忙打開箱子招待客人。
暫時擺平了夥計，蘇芷香更擔心那個詭計多端的捕頭，誰知道他有沒有認出自己。
商陸此時確有疑慮，他低聲問柳竹苓：“益心丸的存貨不多吧？”
“只剩四箱了，我明早就派人去漳州提貨。”
四箱？商陸微微皺眉，那兩車藥共有六箱，究竟是哪裏不對？
蘇芷香時刻留意商陸的舉動，眼看他跟柳竹苓竊竊私語，狠下心不再猶豫。
她緊跟在端茶壺的侍女身後，等侍女走到商陸身邊，偷偷推了她一把。侍女毫無防備地撲向商陸，商陸頭也不抬揮扇將她扶穩。
這麼厲害？不愧是靠手腳功夫吃飯的捕頭！
蘇芷香暗呼不妙轉身就走，那侍女受到驚嚇丟掉手裏的茶壺，唯恐茶水濺出潑到商陸的衣衫，跌跌撞撞地想撿起來，卻將蘇芷香撞得東倒西歪。
她足下裙裾翻飛，旋轉着坐到商陸大腿上，小手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
四目相對，蘇芷香望進那雙深邃的眼眸，嚇得七竅升天，像是坐在熊熊燃燒的火山上，騰空跳起半尺高。
商陸眸色漸沉，斂去了眼角眉梢的笑意，眼底隱約有怒意浮現。
蘇芷香頓覺心涼了半截，完了，她一定被認出來了。
然而下一刻，商陸的視線從她臉上移向她的右手，蘇芷香低頭一看，自己手裏居然薅了把他的頭發。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蘇芷香慌忙把那撮頭發扔還給他。
幾縷青絲飄落到商陸腳邊，他向來沉靜的面容，難得地蒙上一層陰影。
明明是他淪爲這位小姐的坐墊，她卻像有深仇大恨似的，半點都不手軟。饒是商陸素來有教養，此刻也做不到一笑置之。
蘇芷香根本不敢抬頭看他，興許是太慌張，她自己都沒發覺下了狠手。不過，這克星也算是秉性善良，頭皮差點被薅禿了都沒跳腳吼她。
看樣子，他應該真沒認出她......
衆人一時不知該安慰誰，柳竹苓回過神遞給商陸巾帕，商陸揉揉後腦勺，無奈地嘆口氣，低頭擦拭身上的茶漬。
蘇芷香看着地上散落的茶葉和碎杯片，不停地往後退：“我叫人來收拾。”
她大氣都不敢喘，提起裙擺直奔玄關，拼命朝曲綏英比劃手勢。
曲綏英剛留意到那邊的動靜就收拾好箱子了，她心領神會地推起木板車，快步溜出了舞樂坊。
蘇芷香頭也不回地奔向停在門外的馬車，掀開車簾就跳上去，她心急火燎地盯着緊追而來的曲綏英，揮手示意她丟掉木板車。
曲綏英扭頭把木板車推進對面的巷子裏，沿着牆角的陰影跑過來，飛快地鑽進馬車。
“快走！快！”蘇芷香猛地握拳捶了下車廂，車夫匆忙趕馬離去。她驚慌失措地趴在車窗上，回頭看後面有沒有人跑來追。
等到馬車拐出了裕興街，蘇芷香背靠車窗坐下來，深深地吸口氣，抬眼望着同樣激動的曲綏英。
成了，這次真成了！
短暫的靜默後，蘇芷香和曲綏英手拉手共慶祝，唯恐被外面的車夫聽見，慌忙捂住對方的嘴。
她們相視一笑放開手，曲綏英扯下背上的包袱，兩人心花怒放地數銀票。
兩箱益心丸賣出去，當場進賬六百兩銀子。
蘇芷香自信滿懷，她已經知道克星的底細，以後只要防着他，就能所向披靡了。
商陸剛擦完身上的水漬，突然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抬頭看到玄關處只剩一車藥。
對了，那位孫小姐說找人來收拾，怎麼現在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他丟下手裏的巾帕，眼角餘光瞥見鄰桌的婦人正在打包藥瓶，粗陶瓶身質地不佳，瓶口封條上歪歪扭扭寫着“益心丸”字樣。
看那極有辨識度的字跡，商陸驟然想起從他手裏逃過一次的小貨郎。
蘇門慶？孫小姐？原本是男女有別的兩張臉，在他眼前逐漸重合，打扮可以僞裝，清秀的輪廓卻分明是同一個人。
商陸後知後覺自己也成了戲中人，那個看好戲的假藥販子，居然又一次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