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玦靠在軟榻上,蘇凌薇剛爲他診完脈,指尖收回時,刻意避開了他伸來的手。燭火映着她低垂的眼睫,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掩去了眸中的情緒。
“暗衛呢?” 蕭玦的聲音雖弱,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讓他把查到的都稟上來。”
林墨剛要起身去傳,門外已傳來暗衛的腳步聲。暗衛一身玄衣,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個布包:“王爺,屬下查到,昨日午後未時三刻,翠兒姑娘從晚晴院出發,繞至暖閣側門,逗留半盞茶後離開,袖中曾掉落一包白色粉末,與周嬤嬤院中丟失的溫陽散質地一致。這是從翠兒房中搜出的空藥包,上面還沾着藥罐內壁的瓷屑。”
布包打開,裏面的白色藥包果然印着周嬤嬤常用的蘭草紋,邊緣還粘着一點琥珀色的藥漬 —— 正是蘇凌薇熬的湯藥顏色。
“不可能!” 柳若若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她被兩個丫鬟扶着,臉色煞白,卻仍強撐着闖進來,“翠兒絕不會做這種事!定是你們弄錯了,是蘇凌薇栽贓!她早就看我不順眼,想借王爺的手除掉我!”
蘇凌薇抬眸看她,眼神平靜卻帶着鋒芒:“柳姑娘說我栽贓,那你倒說說,我爲何要栽贓翠兒?我與她無冤無仇,倒是你,前幾日斷我糧水,今日又在藥裏動手腳,若不是王爺福大命大,此刻早已……”
“你胡說!” 柳若若打斷她,眼淚突然涌出來,撲向周嬤嬤 —— 周嬤嬤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臉色比柳若若還要蒼白,“娘!您快幫我說說!我沒有!是蘇凌薇陷害我!那溫陽散我只是借來驅寒,根本沒讓翠兒放進藥裏!”
周嬤嬤看着地上的藥包,又看看柳若若哭紅的眼睛,雙手微微顫抖。她疼愛女兒,可蕭玦是她從小帶大的孩子,是先皇後唯一的念想。方才暗衛去她院中查證時,她已看到空了的溫陽散匣子,此刻再看這證據,哪裏還不明白?
“若若,你……” 周嬤嬤的聲音帶着哽咽,上前一步,卻不是護着女兒,而是對着蕭玦跪下,“王爺,老奴有罪!是老奴管教不嚴,讓若若犯下這等大錯,老奴願代女兒受罰,只求王爺饒若若一命!”
柳若若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周嬤嬤:“娘!您怎麼能這麼說?我沒有錯!是他們冤枉我!”
“冤枉你?” 蕭玦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暗衛親眼看到翠兒進了暖閣,藥包上有你的指紋,你還敢說冤枉?若不是薇薇及時施針,本王此刻已是一具屍體,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本王死,好讓你稱心如意?”
柳若若被他的眼神嚇得後退一步,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翠兒被侍衛押着進來,見此情景,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撲通” 一聲跪下:“王爺饒命!是柳姑娘逼我的!她讓我把溫陽散倒進藥罐,說若是我不做,就把我賣到窯子裏去!我也是被逼的!”
“你胡說!” 柳若若尖叫着,想去撕打翠兒,卻被侍衛攔住。她看着眼前的證據,看着周嬤嬤愧疚的眼神,看着蕭玦冰冷的臉,終於明白,自己這次是真的栽了。
蘇凌薇走上前,將一碗剛熬好的解毒湯遞到蕭玦面前,輕聲道:“王爺,這湯能清掉體內殘留的溫陽散,您趁熱喝。” 又轉頭對周嬤嬤說,“嬤嬤,您也起來吧。柳姑娘做錯了事,該罰,但嬤嬤不知情,不必代她受罰。”
周嬤嬤站起身,看着蘇凌薇,眼中滿是愧疚:“王妃,老奴…… 老奴對不起王爺,也對不起您。若不是老奴糊塗,把溫陽散給了若若,也不會出這種事。”
蕭玦喝了解毒湯,臉色好了些。他看着眼前的亂象,沉聲道:“柳若若多次設計陷害王妃,謀害本王,念在周嬤嬤的面子上,饒你不死,即日起,將你送往京郊莊子,終身不得回京。翠兒助紂爲虐,杖責三十,發賣至邊關。周嬤嬤,你管教不嚴,罰你禁足一月,閉門思過。”
“王爺!不要!我不要去莊子!” 柳若若哭喊着,卻被侍衛架了出去,聲音漸漸遠去。周嬤嬤看着女兒的背影,眼淚終於落下來,對着蕭玦深深一揖:“謝王爺開恩,老奴…… 老奴遵旨。”
衆人散去後,暖閣裏只剩下蕭玦和蘇凌薇。燭火搖曳,映着兩人的身影,氣氛卻沒有半分溫情。蘇凌薇站在離軟榻三步遠的地方,雙手交握在身前,指尖微微泛白 —— 方才強壓下的疲憊與厭倦,此刻終於顯露出來。
蕭玦本想開口說些什麼,見她這副疏離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看着她眼底的紅血絲,想起她爲了自證清白,連與林墨拔劍相向都不怕,心中剛涌起的暖意,卻被她身上的冷淡生生隔住。
“王爺,” 蘇凌薇先開了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今日之事,雖已查清,可臣妾也看清了 —— 這靖王府,終究不是臣妾能待的地方。”
蕭玦握着錦被的手猛地一緊,指節泛白:“你想說什麼?”
“臣妾想跟王爺做個約定。” 蘇凌薇抬眸,直視着他的眼睛,沒有了往日的怯懦,只有堅定,“臣妾會盡全力調理王爺的身體,一年內,定讓王爺的寒症痊愈,不再受毒發之苦。而王爺,只需在臣妾做到之日,賜臣妾一紙和離書,讓臣妾離開王府,去過安穩日子。”
“和離書?” 蕭玦像是沒聽清,重復了一遍,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又悶又疼。他原以爲,經過這場生死劫難,她至少會對他有幾分不一樣的心思,卻沒料到,她心心念念的,竟是離開。
一股莫名的煩躁涌上心頭,他想發火,想質問她 “爲何非要離開”,可看着她眼底的疲憊與決絕,到了嘴邊的話又變成了冰冷的一句:“你就這麼想走?”
“是。” 蘇凌薇沒有猶豫,“我聽說王爺早有鍾情之人,只是皇命難違才不得不娶蘇家女,而我替嫁而來,也是被逼無奈。這些日子,承蒙王爺信任,讓我能夠自證清白,可我生性冷淡疏離,實在應付不來府中的大小事務,更怕日後會卷入皇室的爭鬥是非,不如早些離開,對王爺,對臣妾,都是好事。”
蕭玦看着她,眼神沉得像夜色。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 她在相府受夠了欺凌,到了王府又連遭陷害,想離開是人之常情。可他就是不舒服,一想到她要離開,要從他的生命裏徹底消失,他就覺得胸口發悶。
他沉默了許久,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最終還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好。本王答應你。一年內,你若真能治好本王的寒症,和離書,本王雙手奉上。只是在和離之前你需要做好一個靖王妃該做的一切!”
蘇凌薇聽到這話,眼中終於閃過一絲鬆快。她對着蕭玦屈膝行禮,語氣依舊恭敬:“多謝王爺。蘇凌薇定不辱使命。” 說完,她起身離開臥房 ——
蕭玦看着她轉身的背影,青布裙擺掃過青磚,沒有半分留戀。他猛地閉上眼,胸口的悶疼愈發明顯 —— 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可他更不知道,這紙和離書的約定,終究會變成兩人之間,最舍不得撕毀的牽絆。
次日清晨,蘇凌薇剛起身,就見春桃興奮地跑進來:“小姐!王爺讓人送了好多東西來!有新的錦緞,還有您愛吃的桂花糕,連您之前說想看的醫書,都讓人從太醫院借來了!另外,王爺還讓人在咱們院落旁邊收拾出一間藥房,裏面藥材應有盡有呢!”
蘇凌薇走到院外,看着堆在門口的箱子,心中卻沒有半分波瀾。她知道,這是蕭玦履行約定的 “誠意”,可這些東西,終究不是她想要的。她抬頭看向暖閣的方向,眼神平靜無波 —— 一年之約,治好他,離開他,這便是她接下來唯一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