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在連綿的雨和漸起的寒風中悄然退場，初冬的氣息彌漫在校園。高三的氣氛愈發凝重，牆壁上的倒計時數字一天天變小，像不斷收緊的發條。第一次全市統一模擬考試的成績，在一種近乎窒息的期待中公布了。
長長的成績榜貼在教學樓下的公告欄前，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學生。林梔沒有去擠，她站在人群外圍，聽着前面傳來的議論聲。
“第一名又是七班的林梔！”
“甩開第二名十幾分，太強了吧！”
“聽說她作文競賽也進復賽了，真是學霸本霸……”
秦悠悠奮力從人群中鑽出來，臉上帶着與有榮焉的興奮，跑到林梔身邊，激動地抓住她的胳膊：“梔梔！第一！你是第一！我就知道你可以！”
林梔心裏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這份成績是對她前段時間努力和調整的肯定，也像一劑強心針，在她因暗戀而情緒波動後，重新穩固了她的方向和信心。她微微笑了笑，拍了拍秦悠悠的手：“走吧，回教室。”
就在她們轉身準備離開時，一個略顯慵懶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喂，學霸。”
林梔腳步一頓，這個聲音……她難以置信地轉頭。
陸沉單肩挎着書包，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正站在幾步開外，嘴角掛着他那標志性的、有點痞氣的淺笑看着她。陽光穿過光禿的枝椏，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周圍似乎瞬間安靜了下來。林梔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得恐怕連他都能聽見。
“恭喜啊。”陸沉朝成績榜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語氣隨意，仿佛只是隨口一說。
“……謝謝。”林梔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
陸沉走上前幾步，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細長的、深藍色的絲絨盒子，遞到她面前。
“喏，賀禮。”
林梔徹底愣住了，眼睛微微睜大，看着那個盒子，沒有動。
秦悠悠在一旁也驚訝地捂住了嘴。
“拿着啊。”陸沉挑眉，手又往前遞了遞，眼神裏帶着點不容拒絕的意味，“上次值周，多謝……合作。”
林梔遲疑地伸出手，接過了那個盒子。指尖碰到微涼的絲絨表面，像觸電般微微一顫。
“打……打開看看。”他語氣依舊隨意，但目光卻落在她臉上，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
林梔在他的注視下，有些僵硬地打開了盒子。裏面，靜靜地躺着一支鋼筆。筆身是深藍色的，帶着細碎的星辰般的閃粉，筆帽頂端鑲嵌着一小顆圓潤的白色珍珠，造型簡潔優雅，卻又透着一種低調的精致。
這完全不是陸沉這種性格的男生會挑選的東西，但又奇異地符合林梔的氣質。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林梔下意識地想推拒。
“一支筆而已，”陸沉打斷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覺得好用就行。走了。”
說完，他不再給她拒絕的機會，轉身，雙手重新插回口袋，邁着長腿，懶洋洋地混入了散去的人群中，背影很快消失在教學樓的拐角。
林梔握着那個絲絨盒子，站在原地，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掙脫束縛。薄荷糖的清涼似乎還在舌尖記憶裏盤旋，此刻又被這支突如其來的、精致的鋼筆攪得天翻地覆。
他這是什麼意思？
值周的合作？那根本算不上什麼合作。
恭喜她的賀禮？他們之間的關系，遠沒到可以互送禮物的程度。
無數的猜測和疑問在她腦海中翻騰，夾雜着一絲不敢深想的、微弱的希冀。
“哇塞！陸沉送你鋼筆？！”秦悠悠湊過來，看着那支筆，眼睛發亮，“這牌子不便宜啊！他什麼意思啊？該不會……”
“別瞎說！”林梔迅速合上盒子，緊緊攥在手心，打斷了秦悠悠的猜測，臉頰卻不受控制地泛起紅暈，“可能……可能就是順手。”
她將盒子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最裏層，拉好拉鏈，仿佛藏起了一個驚天秘密。
這支意外的鋼筆，像一顆投入她已漸趨平靜心湖的巨石，重新激起了巨大的、難以平復的波瀾。它比那顆薄荷糖更具體，更意味深長，讓她剛剛建立起來的、試圖遠離他的心理防線，再次變得岌岌可危。
初冬的周末，“新芽”杯作文競賽復賽結果公布了。林梔的作品《邊界》，以其獨特的視角、深沉的情感和冷靜克制的文筆，打動了評委，榮獲省賽區一等獎，並成功闖入全國總決賽。
消息傳來，語文老師激動不已，連一向嚴肅的班主任也在班上公開表揚了她。同學們投來欽佩和羨慕的目光。父母得知後，更是喜出望外，媽媽特意做了一桌好菜慶祝。
“梔梔，太好了！這說明你的選擇是對的，在文科方面，你確實有天賦！”媽媽高興地說，眼裏充滿了對女兒未來進入名牌大學熱門專業的期待。
林梔微笑着接受大家的祝賀，心裏卻有一片區域是安靜的。她想起自己寫下那篇《邊界》時的心境，想起對“可可西裏”的重新理解，想起文中那個守護邊界而非跨越的老師。
她獲得的這份榮譽，似乎正將她推向父母期望的那條清晰邊界之內。而她內心深處，那個關於遠方、關於文字本身、關於生命探索的模糊呼喚，卻似乎在邊界之外。
晚自習後，她和顧湘在操場上散步。清冷的月光灑在跑道上，呵出的氣息變成白霧。
“恭喜你，林梔。”顧湘真誠地說，“你的那篇《邊界》，我看了公示的優秀作品，寫得真好。尤其是關於‘守護’與‘抵達’的思考，很有力量。”
“謝謝。”林梔輕聲說，望着遠處朦朧的燈光，“顧湘，你說……我們讀書、努力，最終是爲了抵達一個被定義好的‘成功’，還是爲了找到自己真正想守護的東西？”
顧湘沉默了片刻，說：“我覺得，可能是先找到想守護的，然後才有力量去抵達任何地方吧。就像你筆下的巡山隊員，他們守護可可西裏，本身就是一種更偉大的抵達。”
林梔若有所思。她摸了摸書包裏那支深藍色的鋼筆，冰涼的筆身似乎也帶上了一絲溫度。陸沉送她筆，是覺得她應該在這條“正統”的康莊大道上繼續走下去嗎？還是……僅僅是一份純粹的祝賀？
她不清楚。但她知道，無論是爲了父母的期望，還是爲了不辜負自己的才華，抑或是……爲了或許能離他未來可能存在的世界更近一點，她都必須繼續努力，在高考這條主路上，走得更穩、更遠。
至於心中那片“可可西裏”，或許，它可以先成爲她筆下的世界，她精神裏的故鄉。
全國總決賽在即，高考也更近了。所有的迷茫與悸動，都不得不爲更現實的未來讓路。她將那份因鋼筆而重新翻涌的心事，再次小心翼翼地折疊、藏好，投入到了更緊張的復習中。
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做題疲憊的間隙，她會拿出那只鋼筆，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寫下那個名字，然後迅速用復雜的數學公式覆蓋掉。
“陸沉”。
這兩個字，依然是藏在她理性世界深處，最感性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