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冰心中懸着的那塊巨石，終於落了地。
他深深躬身。
“謹遵老祖法旨！”
張天月點了點頭，不再看他，轉身便向屋外走去。
夜風吹動他青色的袍角。
“今日之事，到此爲止。”
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扶持後輩是真，但讓自己的道侶。
如此輕易地許下親傳弟子的因果，絕無可能。
李冥夕沉默地起身。
他那雙仿佛，映不出任何東西的眼眸。
最後深深地看了張宏冰一眼。
眸光復雜，似有贊許，又似有探究。
隨即，他轉身跟上。
兩道身影一青一月白，瞬息間便融入了濃沉的夜色。
遠離木屋的林間小道上。
月華如清霜，鋪滿石徑。
“爲何不直接答應？”
李冥夕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比方才在屋中，多了一絲人間的溫度。
“那孩子，是個好苗子。”
“好苗子？”
張天月猛地停步，轉過身。
一巴掌不輕不重地，拍開那張湊近的俊美臉龐。
那張臉上，足以讓無數女修瘋狂的淡漠與高貴。
此刻正透着一絲純粹的疑惑。
“你呀，真是個笨蛋。”
張天月沒好氣地嗔道。
“就算想收徒，架子也要端足了，得吊着他們，懂不懂？”
“東西給得太痛快，人就不會珍惜。”
李冥夕眨了眨眼，那雙看過萬載風霜的眸子。
流露出一絲不解。
張天月看着他這副樣子。
又氣又笑，伸指戳了戳他的額頭。
“我是爲你好！”
他的聲音壓低，氣息裏帶着一絲不容錯辨的灼熱。
“你想想，那萬劍竹，若真能讓凡體覺醒劍體……”
“他們能用，你就不行麼？”
“你的劍道天賦冠絕同輩，究竟差在哪了？”
“不就差一個真正的先天劍體！”
“若不是你天生劍骨撐着。”
“劍宗那個大長老的位置，你以爲能坐得這麼穩？”
李冥夕眼底的靜寂，被這句話砸出了一道裂痕。
張天月凝視着他，神情變得無比鄭重。
“別忘了，李冥夕。”
“五百年後，我們就要重返那個鬼地方。”
“多一分實力，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
“我們必須抓住一切可能，積蓄力量！”
李冥夕沉默了。
他眼中的冰冷與疏離。
在此刻徹底消融，只剩下化不開的柔情。
他伸出手，握住張天月的手。
珍重的放到自己嘴邊，在他手上，印下一吻。
“好。”
“都聽你的。”
“你給我死開！”
張天月臉頰微紅，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甩開他的手。
他轉身，腳步飛快地向前走去。
只是那微微上揚的嘴角，暴露了他此刻真正的心情。
林間小道上，月色清冷。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影子被拉得很長。
張天月走在前面，那身樸素的青袍都像是燃着火。
“你個坑貨！”
他忽然再次停下，轉身。
對着那張顛倒衆生的臉，就是一通數落。
“那兩個小家夥才多大？”
“你就敢把整個李家的氣運往上押？”
“獨家買斷？虧你想得出來！”
“萬一那空間是假的，種不出東西，你李家的臉往哪擱？”
“你這個長老還想不想當了？”
李冥夕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月光落在他銀線雲紋的法袍上。
清輝流淌，讓他看起來不像個活人。
更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神像。
但他眼底的冰雪早已融化，只剩下對方氣急敗壞的身影。
“我信你。”
他只說了三個字。
我信你，所以，我信你的後輩。
張天月被這三個字噎得半晌說不出話。
心裏的火氣頓時消了大半，只剩下哭笑不得的無奈。
他伸出手指，狠狠戳了一下李冥夕光潔的額頭。
“信我？我遲早被你這個呆子氣死！”
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老狐狸般的精明。
“那幾樣東西，家族的兌換寶庫裏都有，我記得。”
“明天，你親自去，把家族兌換名錄裏的。”
“靈稻，金紅薯，七星草，還有那萬劍竹的種子，都給我換出來！”
李冥夕聞言，點了點頭。
“好。”
“好什麼好！”
張天月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聽我把話說完！”
“用你自己的貢獻點去換！”
“如果還有其他貢獻點，把好的靈植種子，也準備好。”
“你不是家大業大嗎？你不是長生李家的嫡子嗎？”
“你不是劍宗的客卿長老嗎？這點貢獻點，你總有吧？”
“我西州張家廟小，可經不起你這麼折騰！”
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仿佛他才是那個被占了天大便宜的人。
李冥夕看着他這副斤斤計較的“小家子氣”模樣。
那張不動如山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這一笑，仿佛冰河解凍，連天上的月華都黯淡了三分。
“好。”
他再次點頭，聲音裏是毫不掩飾的縱容。
“我現在就傳訊，讓他們把資源備好。”
“不僅如此，我李家寶庫裏，還有一些上古遺種。”
“或許對那女娃的空間有益，明日一並送來。”
張天月這下徹底滿意了。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把李家這條巨輪徹底綁上戰車。
卻又不是明面上的“獨家買斷”，而是這種“你情我願”的投資。
既得了天大的好處，又占了人情。
將來那兩個小家夥成長起來。
念的也是他這個老祖的好。
“這還差不多。”
他哼了一聲，轉身繼續往前走，腳步明顯輕快了許多。
他看着前方被月光照亮的林間小路。
聲音忽然低沉下來，帶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冥夕，你別以爲我是在算計你。”
“那萬劍竹，若真能讓凡體覺醒劍體……”
他的聲音裏，透着一股灼人的熱切。
“那兩個孩子的劍體要激活，你的，也必須激活！”
李冥夕的腳步微微一頓。
“你天生劍骨，劍道天賦萬中無一。”
“可終究不是真正的‘先天劍體’。”
張天月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掩飾的心疼。
“否則，當年你也不會在宗門大比中，只因體質之差。”
“惜敗於李泉那個家夥，錯失了進入‘太虛劍冢’的資格。”
“若不是這樣，你堂堂李家嫡子。”
“何至於只能在這青木界，當一個劍宗的實權長老！”
這些話，是李冥夕從不與外人道的隱痛。
也是張天月心中，一根扎了數百年的刺。
李冥夕沉默地走到他身邊，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常年握劍，冰冷如鐵的手，此刻卻帶着讓人心安的溫度。
“都過去了。”他的聲音很輕。
“過不去！”張天月反手握緊他，眼神銳利。
“五百年！只剩下不到五百年了！”
“我們必須重返那個鬼地方，去取回屬於你的東西！”
“多一分實力，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
“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你有任何閃失！”
他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燃燒。
李冥夕看着他眼中的火焰，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觸動。
他什麼都沒說。
只是抬起手，取出了一枚流淌着月華光暈的傳音玉符。
法力微動，玉符亮起。
一道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意念，瞬間跨越了無盡虛空。
“傳我諭令。”
“命‘月衛’，攜我手令，入李家三十三重天寶庫。”
“取‘太初靈稻’，‘九轉金薯’，‘北鬥七星草’，‘上古萬劍竹’之母種。”
“另，取‘九天息壤’一兩，‘靈泉真水’一瓶。”
“明日辰時之前，送至西州張家，不得有誤。”
命令下達完畢，李冥夕收起玉符。
他看着身旁因聽到“九天息壤”和“靈泉真水”。
而徹底呆住的張天月，唇角微勾。
“你說的。”
“我的貢獻點，夠。”
張天月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九天息壤，傳說中能讓萬物生長的神土。
靈泉真水，傳聞裏滋養神魂，活死人肉白骨的聖泉。
這兩樣東西，任何一樣都足以買下十個西州張家！
這個敗家子！
“你……你個坑貨！”
張天月憋了半天，最後只罵出這麼一句。
然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他用力甩開李冥夕的手，轉身大步向前走去。
只是那泛紅的耳根，徹底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李冥夕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的柔情幾乎要溢出來。
他緩步跟上，與他並肩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