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娟氣得臉色發白,卻礙於老爺子在場不敢發作。
而屋裏,杜衡將外面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當他看着葉蓁蓁端起碗向他走來時,那雙深邃的眼眸裏瞬間翻涌起劇烈的情緒——
是屈辱,是難堪,是男性尊嚴被徹底剝落的刺痛!
他寧願餓着,寧願繼續由一直照顧他的爺爺和大姐幫忙,也不想在這個他甚至還不熟悉的“妻子”面前,展露自己如此無能、如此脆弱的一面!
這比在戰場上受傷更讓他感到痛苦。
葉蓁蓁仿佛沒有看到他眼中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抗拒與羞憤。
她端着碗,走到他身邊的位置坐下,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平靜無波地說:“吃飯吧。”
然後,她舀起一勺拌了菜汁的米飯,穩穩地遞到他唇邊。
杜衡死死地抿着唇,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
他別開臉,拒絕的意味明顯至極。
胸口劇烈起伏?那無聲的抗議和羞恥感幾乎要將他吞噬。
葉蓁蓁舉着勺子的手沒有收回,也沒有絲毫顫抖。
她看着他緊抿的唇和微微發紅的耳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輕輕敲在他的心防上:
“杜衡,日子總要過下去。你打算一輩子不吃飯,還是打算一輩子不讓你的妻子近身?”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他的驕傲。
一輩子?他的目光猛地一顫,落在她平靜無波的臉上,落在她穩穩舉着的那勺飯上。
是啊,他們已經是夫妻,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還能逃避多久?難道真要像個廢物一樣,連吃飯都要躲着所有人嗎?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妥協感席卷了他。
他閉了閉眼,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最終,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極其緩慢地、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張開了緊抿的唇。
溫熱的飯菜被送入他口中,他卻嚐不出任何滋味。
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只穩穩拿着勺子的手上,和近在咫尺的、屬於她的清淡氣息上。
他僵硬地咀嚼着,始終垂着眼瞼,不敢與她對視。
葉蓁蓁沒有說話,只是一勺一勺,耐心而平靜地喂着他。
她知道,這第一步,她必須邁出去,他也必須接受。
這不僅僅是喂一頓飯,更是打破他們之間那層堅冰的開始。
她在他最脆弱、最抗拒的領域,以一種不容拒絕的溫柔和堅持,強行打開了一個缺口。
堂屋的人聽見屋子裏的動靜,都暗暗鬆了口氣,杜玉芬更是悄悄抹了下眼角。
而杜衡,在最初的劇烈掙扎後,那顆如同置身冰窖的心。
似乎也因爲這份無法抗拒的、帶着溫度的靠近,而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至少,她沒有嫌棄,沒有抱怨,只是平靜地,做了她認爲“該做”的事。
這對他而言,已是黑暗中一絲微弱的光。
飯後,杜玉娥的兩個兒子在院子裏,纏着杜衡給他們講部隊裏的故事。
葉蓁蓁則主動幫杜玉芬收拾碗筷,杜玉娥也幫着一起拿到灶房清洗。
杜玉娟則嘴上說着“我也來幫忙”,眼睛卻再次瞟向了那間新房。
趁着灶房裏忙碌,杜玉娟悄摸溜進了葉蓁蓁和杜衡的房間。
她一眼就看到了炕頭那兩床厚實嶄新的棉被,她快速打開衣櫃翻了翻。
當她看到那塊藍色滌卡布料時,心頭一熱,心想這好布料給她那個殘廢的弟弟做衣服也是浪費,不如自己拿走。
她手腳麻利地抱起兩床棉被,又將那塊布料塞進懷裏,快步往外走。
恰在此時,葉蓁蓁從灶房出來,正好撞見抱着棉被、懷裏鼓鼓囊囊要往外溜的杜玉娟。
“三姐,”葉蓁蓁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讓院子裏所有人都頓住了動作,
“你抱着我的被子幹嘛?”
杜玉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強自鎮定:
“啊……我,我看這被子挺厚,想着拿出去幫你們曬曬……”
“是嗎?”葉蓁蓁走上前,目光平靜卻帶着一絲疑惑。
“今天這太陽都快下山了,還能曬嗎,而且這被子是新的不需要曬……”
她伸手,輕輕從杜玉娟懷裏抽出那塊藍色的滌卡布料,
“這塊布料不是我的嫁妝嗎?怎麼會在三姐懷裏?”
杜玉娟頓時語塞,臉上掛不住了。
院子裏的杜老爺子臉色沉了下來,杜玉娥也皺起眉頭。
院子裏的杜衡看着葉蓁蓁挺直的背影,眼神微動。
葉蓁蓁沒有大聲吵嚷,也沒有直接指責,而是看着杜玉娟,語氣依舊平穩,卻帶着一絲涼意:
“三姐,我和杜衡剛成家,家裏東西本就不多,眼下天快涼了,這被子和布料,正是要緊用的時候。”
她頓了頓,語氣緩和幾分,卻帶着不容商量的堅決:
“等往後日子寬裕了,你要真缺什麼,開口說一聲,我們能幫一定幫。
但今日這嫁妝,你不能拿!”
站在杜玉娟身後的劉富貴,一張黝黑的臉漲得通紅。
他猛地扯了下杜玉娟的胳膊,壓低聲音,語氣裏滿是難堪:
“還愣着幹啥?還不快把東西還給弟妹!丟人現眼……”
他聲音越說越小,頭也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杜老爺子和杜衡的臉色,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
杜玉娟被丈夫當衆訓斥,臉上更是掛不住。
她狠狠瞪了劉富貴一眼,卻又不敢發作,只得氣急敗壞地把被子往葉蓁蓁手裏一塞,梗着脖子強辯:
“誰、誰拿你的嫁妝了!我就是……就是看看料子厚不厚實!
瞧把你小氣的!”
說完,她沒臉在帶下去,扯着自家閨女,灰溜溜地快步走了。
甚至連招呼都沒跟杜老爺子打。
劉富貴更是臊得頭都不敢抬,抱着兒子朝杜老爺子的方向胡亂點了點頭,就快步跟着出去了。
葉蓁蓁抱着被子和布料,看着杜玉娟倉皇的背影,暗自在心。
想占她葉蓁蓁的小便宜,想得美。
她知道,這只是開始,在這個家裏立足,需要智慧和強硬並存。她轉身,對杜老爺子和杜玉娥笑了笑:“沒事了,爺爺,二姐,一點小誤會。”
杜老爺子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杜玉娥則上前拍了拍葉蓁蓁的手臂,低聲道:“蓁蓁,你別往心裏去,玉娟她就愛占點小便宜,但也沒有大的壞心思。
你們以後接觸的時間長了就知道了。”
葉蓁蓁點點頭,抱着東西回了房間。
她將被子和布料重新放好,心裏清楚,經過這一遭,至少在這個家裏,不會再有人把她當成可以隨意拿捏的軟柿子了。
而她維護的,不僅僅是這點東西,更是她在這個新家的尊嚴和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