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簇擁着周正豪，穿過一條掛着“嚴肅、嚴謹、求實、創新”標語的走廊。
盡頭，是一間寬敞的辦公室。
機油與舊紙張的氣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這個時代奮鬥者們獨有的芬芳。
牆壁上，泛黃的機械設計圖紙訴說着崢嶸歲月。
桌上堆疊的資料頁腳卷曲，不知被多少雙手翻閱過。
韓明遠院士親自給周正豪倒上一杯熱茶，氤氳的白氣模糊了他鏡片後的目光。
“正豪同志，你帶回來的那輛T-80，不只是一輛坦克。”
韓明遠的聲音在抖，那是壓抑到了極致的激動。
“它填補了我們龍國在第三代主戰坦克上的巨大空白，能讓我們……至少少走十年的彎路！”
“十年！”
這兩個字，從一位科學院院士的口中說出，重逾千鈞。
整個辦公室的空氣都仿佛被壓得凝滯了。
周正豪雙手捧起溫熱的茶杯，又鄭重地放回桌面。
他站起身。
對着韓明遠，對着在場的所有人，深深一躬。
“韓老，各位總工，言重了。”
“我只是一個在前線沖鋒的兵，僥幸完成任務，是拋磚引玉。”
他的聲音清晰而沉穩。
“真正能將這塊‘磚’，鍛造成護國安邦之‘玉’的，是你們。”
“你們才是國之幹城！”
“坦克的測繪、仿制、吸收、再創新，從頭到尾，都要依靠在座的每一位。”
“我周正豪，不過是做了個搬運工。”
話音落下。
辦公室裏，死寂。
方才還熱烈的討論聲，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斷了。
那些技術大拿們臉上的贊許與好奇，凝固住了，轉而化爲一種混雜着震驚與動容的復雜神情。
他們見過邀功的，見過謙虛的，卻從未見過一個立下潑天大功的年輕人，能如此幹淨利落地將自己從功勞簿上摘出去。
韓明遠那雙審閱過無數精密圖紙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端詳着周正豪。
他想從這張年輕的臉龐上，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虛僞與客套。
但他失敗了。
那雙眼睛坦蕩、幹淨，沒有半分雜質。
韓老總在一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重重放下。
“砰”的一聲輕響。
他對着韓明遠，嘆了口氣。
“老韓，我跟你說過，這小子，心裏裝的不是那些東西。”
韓明遠緩緩取下了鼻梁上的老花鏡。
他用指關節用力揉了揉溼潤的眼角，動作遲緩而沉重。
再次戴上眼鏡時，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嗓音已經帶上了粗糲的沙啞。
“我信了。”
“我信了。”
他看向周正豪，眼神裏再無審視，只剩下一種長輩看待自家麒麟兒般的欣慰與心疼。
“是我們對不住你們這些前線的戰士。”
韓明遠的聲音陡然低沉，充滿了無法稀釋的愧疚。
“我們這些搞研究的，沒本事，沒能給你們拿出最好的裝備！”
“步坦協同！這個戰術我們喊了多少年？可沒有先進可靠的坦克，沒有完整的產業鏈，全都是紙上談兵！”
“眼睜睜看着陸軍的小夥子們，用血肉去對抗別人的鋼鐵疙瘩，我這心裏……有愧啊！”
他一拳，輕輕捶在自己胸口。
咚。
辦公室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那些來自各大重工機械廠的總工程師們，一個個都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一幕幕戰損報告，一個個犧牲數字，此刻都化作鋼針，狠狠扎在他們這些軍工人的心上。
周正豪看着眼前這群爲國奉獻一生的老人，看着他們臉上那無法掩飾的痛苦與自責，一股滾燙的情緒直沖胸膛。
他知道，這不是灰心。
這是整個國家科技工作者，心中積壓了幾十年的痛！
“不！”
周正豪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韓老，各位總工，我們從不缺奮鬥的精神，也從不缺聰明的頭腦。”
“我們缺的，只是時間和機會。”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眼神灼熱。
“過去我們落後，但未來不會！”
“我相信，在你們的手中，用不了多久，我們自己的鋼鐵洪流就會馳騁在龍國的每一寸土地上！”
“步坦協同，立體化作戰，這些都將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他頓了頓，聲音裏帶着一種仿佛穿越了時空的信念。
“我曾見過一個畫面，龍國要在2016年，基本完成現代化軍隊的建設。”
“現在，我把T-80帶回來了。”
“這個目標，必須提前！”
這番話，如洪鍾大呂，震得每個人耳膜嗡嗡作響。
辦公室裏那壓抑沉悶的空氣，被這股磅礴的信念，瞬間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陽光仿佛穿透了雲層，重新照亮了每個人的臉龐。
韓明遠院士怔怔地看着周正豪。
他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東西。
那不是年輕氣盛。
那是一種基於絕對自信與清晰藍圖的磅礴信念！
這股信念，甚至點燃了他這顆爲科研燃燒了半個世紀的蒼老心髒，讓它重新劇烈地搏動起來。
“好！”
韓明遠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的光彩再次迸發。
“說得好！”
他對周正豪的好感，在這一刻攀升到了頂點。
他大步上前，再次握住周正豪的手，這一次，他的手不再顫抖，而是堅實有力。
“正豪同志，我韓明遠今天把話放在這！”
“以後，只要是你，在任何技術問題上遇到坎，隨時來找我！”
“我這張老臉，在科學院，在整個東北工業體系，還算有點分量！”
周正豪心髒狂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位材料學奠基人級別的院士，做出這樣的承諾，意味着什麼。
這幾乎等於給了他在整個龍國科研體系內，一張暢通無阻的通行證！
這份支持，比任何金錢與軍銜都珍貴萬倍！
周正豪沒有再說任何客套話。
他只是用力地回握住韓明遠的手，鄭重地點了點頭。
千言萬語，都匯聚在了這個堅定的眼神和動作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