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苦笑,“你幹淨得就像一張白紙,興許你是眼睛看到的才是真相。
我老了,總是困在回憶裏,選擇性地忘記了那些人的不好,所以腦子裏懷念的只是我想象中的人。”
其實仔細想想,但凡懷遠有一點心,也不至於有了孩子後,沒帶孩子來一次靜安院。
人都是會變的,不是麼?
白氏本就嬌弱,此刻周身環繞着哀傷,看着更加像易碎的水晶。
空氣有些悶,連帶着衛央心裏都是悶悶的。
偏偏她嘴巴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好在嘴巴碎的寧媽媽回來了,還給衛央帶回來了一荷包的銀子。
白氏道:“這些銀子你拿着,我應你一聲母親,這是見面禮。”
衛央打開一看,竟是一枚銀元寶!
大師的批命果然沒錯,她是個好命的,屬於她的銀子終究還是會回到她手裏!
白氏摸摸她的腦袋,說:“希望經年之後,央央還能這般單純容易快樂。”
“這個祝福不好。”衛央嘟着嘴巴,“我要快快成長,我想聽懂所有人說的話,想成爲真正的伯夫人!”
“好志向!”寧媽媽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要是自己主子早年能有這心氣,還有顧氏什麼事?
白氏嗔了寧媽媽一眼,“你個老貨,別攛掇孩子做危險的事。”
寧媽媽悻悻閉上了嘴,眉眼間卻絲毫不收斂。
靜安院有個小廚房,寧媽媽手藝不錯,衛央跟着吃了頓好飯。
“以後若實在難受,就來我這裏坐坐。我這裏沒什麼好東西,但一口粗茶,一句寬心話,還是有的。”白氏溫柔道。
衛央乖巧地點點頭。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伯府沒那麼可怕。
寧媽媽出來送衛央到院門口。
“夫人請留步。”寧媽媽的聲音幹澀,“老奴今日多嘴,再說一句僭越的話。”
衛央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趙世雍這個人,好也罷,賴也罷,你都不必太往心裏去。”
“爲什麼?”
“你本是個寡婦,且是二嫁之身,在這御京城裏,往後不會再有更光明的前途了。”
衛央的心猛地一縮,這話直白得讓她有些發疼。
“我就是想過好日子而已……”
“你聽老奴分析。雖說咱們這伯府,如今是只剩個唬人的空架子。
可再假,再空,它大小也是個爵位,新歲能去宮中參加宮宴的,何等的榮耀。
只要你能在這府裏站穩了,熬到趙世雍沒了,你便是這伯府名正言順的老夫人。
就算那時府裏只剩三兩個仆人,空蕩得能跑馬,你也是個有品級、有俸銀的老封君。
日子總比尋常人要輕鬆體面得多。”
衛央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眼下最要緊的,是把那孩子養得跟你親,再顧好你自己,別傻乎乎地讓人作賤死了。
只要人在,名分在,就有指望。
老夫人就是因爲大少爺死了、大小姐出嫁,成了孤家寡人,才從來不爭不搶。”
老夫人性子本就溫和,但從前爲了大少爺的前途,至少還能硬着心氣和顧氏過兩招。
自從大少爺死了,伯爵被趙世雍拿了去,老夫人的心氣完全散了。
嫁妝陸陸續續被顧氏哄騙了去,老夫人總說,那是大少爺的爵位,自己怎麼忍心看着伯府真的沒了。
寧媽媽作爲老夫人最信任的陪嫁丫鬟,勸了三年,才勸動老夫人把鋪子都給了大小姐。
“夫人你一定要記着,人心中一定要有個念想,才能長長久久。還有,一定不要太心軟,在深宅大院,心軟就是一把會捅到自己心裏的刀。”
這番話夾雜着太過現實的算計,像一團亂麻塞進了衛央的腦子裏。
熬死丈夫,依靠繼子。
聽着很悲涼,卻又像黑暗中一點微弱的螢火,在她荒蕪的心田裏閃了一下。
“爲什麼不可以依靠我自己的孩子?”她還年輕,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寧媽媽知道衛央有赤子之心,所以說得很直白。
“你的出身太低了,顧氏母子很勢利眼,只要秦侍郎不倒台,他們不會放棄秦氏的孩子。”
衛央心口很澀,“旺夫的名頭也不行麼?”
“你喜歡那孩子麼?”寧媽媽問。
“喜歡,阿衍很好。”
“如此,到時候你肯定不舍得兩個你喜歡的孩子爲世子之位爭個頭破血流。”
衛央沉默了好一會兒。
“謝謝寧媽媽提點,以後我有什麼不懂的,能不能向你請教?”
誰知寧媽媽竟毅然決然地搖了搖頭。
衛央以爲對方瞧不起自己的出身,頓時有些傷心。
“夫人別多想,是我不夠格當夫人的老師。”
“怎麼會!”
寧媽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我自幼和老夫人一起長大,府上不怎麼管教女兒,所以我們從來沒見過人心險惡。
被吃了絕戶後,我遇到事只會氣得跳腳,根本不會理智思考對策,所以吃了不少虧。
也就是現在上了年紀,終於學會了反思。我只是比你年長了許多歲,要說心眼還是計謀,我沒有的。”
衛央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原來寧媽媽和我一樣沒心眼!”
寧媽媽嗔怪道:“我可不像你,我只在討厭的人面前說得罪人的話。”
“我錯了!”衛央趕緊道歉,笑嘻嘻抱住寧媽媽的手臂,“以後靜安院的衣服我來幫你們洗。”
寧媽媽刮了一下她清秀的鼻梁,“不用,我們主仆兩個沒多少衣裳,老夫人爲了讓我少做點事,整日躺在榻上,不怎麼換衣裳。”
衛央有些難過,她想着,自己將來一定不能這樣。
回到苔漪院,衛央捧着銀元寶親了好一會兒,才找了個鏟子把元寶埋在了桂花樹下。
可不能叫趙世雍知道了。
那只不解風情的貓又出現了喵了一聲。
衛央抬頭看過去,見貓在慵懶的曬着太陽給自己洗澡。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許說出去哦!”
“喵——”
隔天,管家雇來的瓦匠正在苔漪院蓋小廚房。
前院忽然傳來消息,顧氏叫所有人去前院集合。
瓦匠不是府裏人,本不用去。
但衛央記掛着自己的銀元寶,愣是把兩人拉着一起去了。
三人趕到的時候,馬夫栓子已經背着個小包袱走到大門口了。
衛央漂亮的柳眉頓時皺做一團,唯一對她還不錯的下人竟然走了!
她忍不住上前兩步,想問問原因,卻被費媽媽一個眼神瞪了回來。
管家孫興清了清嗓子,對着稀稀拉拉站着的幾個下人說:
“栓子家裏發了一筆大財,回家享福去了。這是新來的馬夫,叫戚蟄。以後府裏車馬、清掃院落都由他負責。”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管家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