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春天略晚,但終歸是來到了,凍了一冬天的士兵紛紛去夥房領了一大桶熱水擦洗身體。
營帳裏一片霧氣繚繞。
趙奔好心情的哼着歌,連劉文沖加塞帶來的鬱悶都散了不少。
換上常服後,趙奔跑去於一的床位,卻不見她人影。
“奇怪……”
待出了帳篷,趙奔才看見於一背着手大步朝這邊走來。
身上已經換好了土布衣。
是最常見的灰藍色土布,摸着喇手,保暖效果一般。
可偏偏穿在她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氣質。
趙奔摸了摸自己身上摻棉的衣服,心裏不是滋味。
原來,伍長比他還窮,平日裏卻完全看不出來。
衣着可以改變,可人的氣質是藏不住的,於一身上完全沒有窮人家孩子影子。
當然也不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趙奔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非要說的話,那就是有於一的地方,人群的目光就落不到別人身上。
哪怕與上位者同台,也會不自覺看她一眼。
這臉,這身材,這功夫。
唉!
“走吧。”
趙奔看着她戴着眼罩都蓋不住帥氣的臉,狠狠嘆了口氣。
“伍長,當下等兵委屈你了。”
於一,“?”
發什麼瘋?
若是於一知道趙奔腦子裏剛剛在想什麼,她一定會覺得趙奔這樣說,是因爲他還沒有見過宋清晏。
那才是真正的人群中的焦點。
。
關雎縣城不小,於一上次來忙着喬裝打扮和休整,沒機會到處轉。
守城的士兵看了眼她倆的隨身木牌就放人進去了。
剛走進城門,趙奔一拍腦門,“咱倆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是你忘了。”於一站定,索性趁機問問自己心裏的疑惑,“你很怕劉文沖?”
趙奔已經想起來自己忘記叫上加塞的劉文沖了,好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聽到於一的詢問,他下意識的搖搖頭。
“不是怕……我倆一個村子出來的,那時候我家裏人都死光了,我快餓死的時候,劉文沖來了,他給我吃的,邀請我一起去參軍。”趙奔的表情很落寞,“他於我有恩。”
於一說話很難聽,“所以你願意被他當小廝一樣使喚。”
“我!”趙奔臉一紅,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又講不出來。
“不是這樣的……”
見他這副模樣,於一不再多言,抱臂靠在城牆上等劉文沖追上來。
有半刻鍾,遠遠傳來喊聲。
是劉文沖。
進了城他一邊擦汗一邊抱怨,“你咋不等我先走了?不是說好一起去的嗎?”
他很聰明的沒有說“你們”。
趙奔好聲好氣的道歉,“對不住沖哥,我給忙忘了。”
於一在旁邊冷冷來了一句,“你自己看看現在幾時了,還要人等?”
話中帶刺,扎的劉文沖變了臉色。
“哎呦,伍長,我那是晨起跑肚子了,出來一看你倆都不見了,這才有點着急……”
趙奔聽得有些愣,好半晌沒出聲,直到劉文沖捅咕他胳膊,才回神道,“……不說這個了,咱們去吃餛飩吧,我知道有一家餛飩特別好吃!”
於一率先走出一步,剩下兩人急忙跟上。
趙奔,“伍長,你知道是哪家?”
“不知道。”
“噢……”
餛飩攤上人還不少,三人好容易找到一張空桌,要了三碗餛飩。
也不貴,一碗十五文。
劉文沖跑前跑後拿來了醋碟和辣椒油,笑着推到於一面前。
“謝謝。”
於一加了勺辣油,奶白色的湯底立刻變得紅彤彤的。
攤子的老板娘很熱情,在熱氣蒸騰的灶台間來回活動,嗓門又亮又脆,夾着北地口音,聽的人心裏暖乎乎的。
飯吃到一半,鄰桌來了三個高個男人,呼啦啦坐下,仰首喊道,“哎,來三碗。”
“好嘞!”
於一喝湯的手頓了下,不動聲色的往那三人面上掃了一眼。
“靠,大哥,這破地方怎麼這麼冷。”
“廢話,大冬天的,你以爲這兒是京城啊,能不冷嗎。”
“這不都開春了嗎……”
被稱爲大哥的男人冷哼一聲,“……主子交代的事辦不成,你就等着在這待到明年春天吧。”
“伍長,怎麼了?”
見於一臉色不對,劉文沖開口問道。
餘光看見鄰桌三人投過來的視線,探究戒備之意明顯。
於一面色如常的搖頭,“沒事,辣椒有點辣。”
吃完了餛飩,趙奔拉着於一直奔成衣鋪。
是肖家成衣鋪。
“來這兒幹嘛。”於一說着,視線在店內掃了一圈,並沒有看到白術。
趙奔撓着頭,嘿嘿一笑,“伍長,我給你買件衣服吧,就當還你幫我出頭的人情。”
“錢多燒的了?”於一挑眉,“給我買什麼衣服,自己留着吧。”
“那天就順手的事,用不着還。”
不等趙奔回話,於一就道,“我還有事,你們也去逛吧,午時在這家店前集合。”
說完她就走了,大步流星,似乎有急事的樣子。
緊趕慢趕回到餛飩攤那條街上,那三人剛剛起身準備離開。
於一立刻閃身進了一家糕點鋪子。
那三人非常警覺,在小巷裏七拐八拐的繞彎,不時查看周圍。
不過問題不大,於一的跟蹤技能專業課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好容易來到一條深巷中的宅子。
他們進去了。
正當於一糾結是等人出來還是就此作罷時,系統的播報聲來了。
“叮——隱藏事件已觸發:
請宿主前往宅內獲取重要信息。”
於一擰眉。
她又不像武俠小說裏的人會輕功。
這深宅大院的,就算翻牆進去了,難保不會被他們發現,屆時該怎麼逃出來?
“我會協助您出逃。”
“你確定他們不會有人守在門口?”
“已開啓隱匿。”
於一抿唇,助力幾步攀上牆頭,輕鬆越過落地。
果然有兩個人守在門口。
沿着牆根來到堂屋的窗沿下,低低的交談聲傳進耳朵。
“這是我們主子帶來的誠意。”
另一邊回復的卻是蠻族語,“我們需要核對布防圖的真僞。”
隨即有漢人翻譯的聲音響起來。
於一敏銳捕捉到“布防圖”一詞,她皺起眉。
“兩縣的守將信息也在裏面,算我們附贈的。”
“東西沒問題的話,事成之後我們再見面,我家大單於最是守信,只要破了邊防,自會借你我族勇士。”
兩縣?是指關雎和丹陽嗎?
靠近草原的封平郡,是二皇子鄴王的封地,那通敵的人,會是他嗎?
交談差不多結束了,於一閃身,翻牆出去,提前一步離開了深巷。
“關鍵信息獲取進度:5%”
買了點日用品,於一趕在午時前來到了肖家成衣鋪門前。
趙奔和劉文沖都還沒來。
“於公子。”
一道清冷的女聲自身後響起。
於一轉身,看到帶着面紗的白術,她微微頷首,“白術姑娘。”
“若木頭那邊不好辦,於公子可來找我,有何需求,亦可尋我。”
木頭?
於一稍微愣了一下,接收到白術平淡的目光,才反應過來,是說連祁。
“我會的。”
“伍長,我們回來了!”
趙奔和劉文沖大步跑過來了。
剛剛站定,劉文沖便將眼睛在於一和白術之間轉了個來回,“這位是?”
白術沖於一微微欠身,“於公子,告辭。”
轉身回店裏了。
“伍長,你認識啊?”劉文沖看着白術遠去的背影,眼睛都有些發光,“伍長豔福不淺啊,怪不得沒見你去過一次軍妓營,原來嫂子這麼好看……”
趙奔也有些好奇,不過他的嘴沒有劉文沖這麼不值錢。
只是探頭探腦的看着。
於一的眉毛狠狠擰起來,聲音冰冷,“胡說八道什麼,這麼喜歡八卦不如去說書,當什麼兵。”
她厭惡的看着劉文沖,“她跟我沒有任何關系,嘴巴再不幹淨我就剁了你,讓你這輩子都沒有豔福可享。”
尖銳的殺意讓劉文沖狠狠打了個哆嗦,他眼中的不忿還沒來得及浮現就被壓了回去。
他照着自己的嘴巴輕輕扇了一下,賠笑道,“對不住,對不住啊,我這嘴巴不值錢,伍長您別怪罪。”
真惡心。
於一冷冷瞥他一眼,大步離開。
她走得快,沒有等人的意思,趙奔左右爲難的看了一圈,拍拍劉文沖的肩膀,“沖哥,以後別說這種話了,宋裕達找茬的時候就拿這個對她開炮,你這麼說不是往槍口上撞嗎。”
說完他追着於一的背影去了,只留劉文沖在原地咬牙。
遠遠落了很多步,他才翻了個白眼,“裝什麼清高。”
顯然趙奔誤會了於一生氣的真正原因,他不會知道於一厭惡的是軍妓營這種存在,只以爲她是惱怒自己被貶損沒有男子氣概。
自那日和宋裕達打擂獲勝之後,於一就收集了不少軍妓營的信息。
那裏面的女子,有些是從縣城的青樓裏強征來的,有些是平民家中的良家子。
西北軍對上蠻族少有勝仗,所以這些女人中沒有敵軍俘虜。
但無論是哪種,軍妓營這種存在在於一看來都是泯滅人性的,是對女性的壓迫,剝削,是階級和強權的產物。
這個王朝從上到下都長滿了蠹蟲,它們趴在這個龐然大物上吞吃血肉,一點一點消磨着它的生機。
……
當晚,於一躺在床板上,問系統,“你的任務獎勵都是隨機的嗎?”
“不是,系統出品必然是宿主會用到的東西,這叫雪中送炭。”
“……所以這個益氣補血丸對我有什麼用?”
系統,“請宿主自行發掘。”
於一無語了。
她不再說話,回憶起西北疆土的輿圖。
文廈城比關雎和丹陽更加靠北,是離蠻族駐扎的清平縣最近的縣城。
有起碼一半的西北軍駐守在那裏。
若文廈城破,那後方兩縣頃刻就會土崩瓦解,根本攔不住蠻人的鐵蹄。
鄴王的封地是整個明州,封平郡作爲最北緣的防線,被連破十八縣。
皇帝居然連句怪罪都沒有。
如此戰事膠着的時候,鄴王會在哪?
據元寶嘴裏的八卦說,鄴王此人膽小怕事,貪圖享樂。
無論私下如何,他展示給世人的就是這副閒散王爺的模樣。
那這個時候,他大概不會在明州待着,不出意外的話,會去豫州盛京。
再沒有比都城更安全的地方了。
翌日一早,於一上完早操就申請面見連副將,軍中高層基本都知道於一是連祁帶來的人。
不過連祁身爲副將,並沒有優待這位獨眼士兵的指示,他們也只當是真的從丹陽帶回來的難民。
連祁應下了,讓於一午飯後去他的營帳找他。
“連副將。”
連祁微微頷首,“你找我什麼事。”
於一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道,“我懷疑關內有人勾結蠻族,出賣布防圖,通敵叛國。”
“這話可不能亂說。”連祁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擱,“你可有證據?”
“沒有,這是我意外聽到的,他們賣的是文廈城的布防圖。”
連祁沉默幾息,抬眼盯着於一,“此事不可聲張,除了你還有別人知道嗎?”
於一搖頭。
她又不是蠢蛋,怎麼可能跟別人說。
連祁示意於一坐下,“給我講講你是怎麼發現這件事的,不要遺漏任何細節。”
於一便順從的坐下喝茶,將自己從發現不對勁到跟蹤偷聽的過程都講了一遍。
連祁越聽臉色越凝重。
“此事我會稟報殿下。”
於一樂的當甩手掌櫃,不過爲了任務她還是開口補充道,“若有消息,還請告知我,連副將若不方便行動,我願意代勞。”
連祁揮揮手讓她離開,表情還很凝重,思考着,跟趕狗似的。
於一,“……”
她早就覺得宋清晏身邊的人都對自己有股莫名其妙的敵意。
硯台是派來監視她的,那幾個暗衛,光是見過的暗一暗六暗七,都不怎麼待見她。
來時候乘靠的商隊是暗五的,細細一想元寶的行爲也處處透着不對。
他演傻子是真有一套。
如今連祁的態度更讓她肯定了這件事。
這是她的問題?還是男二自帶的倒黴光環?等男主出現之後這群人不會全變成月老吧……
於一默默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