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事體大，關鍵時刻，時翊沒空顧及她。
所以，當慕念念拿着簡單行李，出現在公務中巴上，着實讓他意外。
來都來了，以她如今的職位，讓人回去也不合適。
整個車上，只有她一個姑娘家。
時翊些許愧疚，餘光瞥了眼身邊的空位，淡然下達指令：“坐這裏。”
領導發話，自然不能違逆。
更何況她的職責，就是隨時記錄領導指示，做好上傳下達。
這樣的危急時刻，容不得半點錯。
慕念念拋開所有私人情緒，打起十二分精神。
受災現場比她預想的要慘烈，一路走過去，腿腳都是泥。
但即便身處這樣的環境，男人依舊風姿不減。
一身泥濘，強大氣場，讓在場人員恭謹肅穆。
時翊時不時下達指示，慕念念迅速記下，盡量跟着節奏，不讓自己掉隊。
一天下來，雖然吃力，但也平穩應對下來。
晚上吃過飯，時翊又親自領着負責人到安置點查看。
到地方碰上老慕同志，帶着公司的人，也在現場，正對災後重建配合工作，跟下屬做出指示。
目標一致，索性一道。
災後的深夜，四處一片漆黑，路上坎坷不平。
慕念念畢竟是姑娘家，跟在時翊身側，明顯沒有白天那般輕鬆。
性格要強，不願耽擱工作，小姑娘強忍着恐懼堅持。
路過一處灌木濃密的草叢，深黑的枝葉後傳來窸窸窣窣聲音。
自小對蟲蛇有極度恐懼症，慕念念下意識尖叫一聲。
本能的想往旁邊人懷裏躲，但離她最近的是時翊。
在大領導強大氣場下，小姑娘眸底含淚，硬生生壓制住本能，改爲躲在他身後。
那陣窸窣聲還在持續，頭皮像被電擊般繃緊發麻。
最後實在沒忍住，伸手輕輕揪住時翊袖角。
時翊正跟陸聿說話，小姑娘突如其來的一系列反應，讓他定住一瞬。
衆人停下腳步，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一幕。
回過神來，時翊回頭看着躲在背後的小腦袋。
精致俏顏上滿是驚恐。
看得出，她在極力克制，但發紅的眼眶，泛白的唇，還是出賣了她的狀態。
微微俯首，清甜馨香裏，夾着粗喘聲。
這樣的她，與平時古靈精怪的樣子，大相徑庭，卻引得他保護欲驟增。
任由她把平整的袖子攥得皺巴巴，聲音輕和溫醇：“看到什麼了？”
“有蛇……嗚……”
聲音都帶着低泣的哭音。
幼時在老家門口玩耍，被蛇咬過，沒有大人在身邊，六七歲的小女孩兒，獨自面對陌生物種帶來的痛和恐懼。
從那以後，留下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哪怕是在電視上不小心看到，晚上都會做噩夢嚇醒。
聽見女兒驚叫聲，慕旭立即停止交談，快步過來。
一個“蛇”字，讓他眉頭緊鎖。
“念念，來爸爸這裏。”
父親的聲音，讓慕念念繃緊到極致的情緒，有了突破口。
毫不猶豫鬆開手中布料，轉身撲進慕旭懷裏。
慕旭抬手攬着女兒肩膀，輕拍後背安撫。
時翊看了眼灌木叢，馬上有當地人拿棍子撥開枝葉。
果然在泥土中看到一條小花蛇。
慕念念剛鼓足勇氣抬頭，看見被村民拎在手裏的東西。
“啊嗚”一聲，徹底憋不住，趴在父親懷裏哭出來。
“找人過來仔細排查一遍，務必保證安置點村民安全。”
時翊微微皺眉，下達指令。
馬上有人聯系相關人員，緊急過來排查。
目光落在壓抑低泣的小丫頭身上，時翊袖子下的手，微微蜷起。
小姑娘低着頭靠在父親懷裏。
露出來的白皙後頸，是清晰可見的冷汗。
平靜無波的心，漫上一絲疼惜。
想把她抱在懷裏哄一哄。
一群人的緊張行程，被意外插曲耽擱下來。
慕旭很抱歉，但女兒這種生理性恐懼，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
“我們稍後趕上。”
時翊微微頷首，領着人繼續往前走。
掏出紙巾，把女兒臉上眼淚擦幹淨。
慕旭才望着漸漸走遠的人群，“走吧，不要耽誤工作。”
慕念念也知道因爲自己，耽誤了大家進度，紅着眼點頭。
“時書記這個年紀，京城應該已有家室，跟男領導注意保持距離。”
慕旭知道女兒抓着時翊袖子的行爲，只是極度恐懼下，下意識的反應。
但他還是低聲提醒。
女下屬和男領導，分寸必須拿捏好。
萬一和時翊那樣的人，傳出點不好的傳聞，吃虧的肯定是自家閨女。
慕念念尷尬地“嗯”了一聲。
追上人群，慕念念心有餘悸，正糾結怎麼能避開邊緣走。
時翊忽然停下，沖她招招手。
慕念念忙過去。
時翊微微側身，往道邊讓兩步，在自己和陸聿側後方，給她留出空間。
被兩個大男人圍在中間，卻又落後半步。
既護了她，又不顯失禮。
近兩個小時，終於結束視察。
確保受災群衆安置妥當，時翊才返回臨時住處。
慕旭在北峙縣行程已結束，次日還有一堆工作要部署，連夜趕回雲澤。
“非得今晚走嗎？”
驚嚇過度，慕念念原本還指望，老爸能陪她一會兒。
女兒淚眼汪汪的樣子，讓老慕心生不忍，難得想要徇私一次：“要不，我去找時書記求個情，先帶你回雲澤？”
入職以來，第一次重大考驗，慕念念沒打算中途放棄。
果斷搖頭拒絕。
“你走吧，我……我自己可以。”
底氣不是很足的樣子。
但也沒有別的選擇。
想起受災現場，想起安置點惶恐無助的村民。
她就沒辦法說服自己當個逃兵。
慕旭滿臉欣慰，抱抱女兒，由衷感嘆：“我們寶貝長大了。”
司機已經等候多時，慕旭不再耽擱，轉身上車，快速消失在夜色裏。
只剩下一個人，那種由心底慢慢爬滿全身的恐懼感，再次席卷理智。
總感覺有滲人的響動，從暗處傳來，隨時會爬出個什麼東西。
慕念念雙唇發白，身體不自覺微顫。
隨之而來的，腹痛，不適。
看看手機時間，頓時欲哭無淚。
白天在泥水裏泡大半天，晚上碰上生理期。
深夜十一點多，附近商家都關門了。
現場工作人員，多是男性。
求助無門。
委屈，崩潰，無助，齊齊涌上心頭。
慕念念蹲在路邊，抱着膝蓋，默默流淚。
房間就在隔壁，半天不見小姑娘回去。
時翊下樓來找。
嬌弱身軀，在黑夜裏蜷縮成一團，偷偷在哭。
心頭悄然升起一抹愧疚。
想把她帶在身邊，親自教。
注定這條路不好走。
但似乎把她逼得太狠了。
“後悔跟來？”
時翊在她身邊停下，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慕念念極力止住哭聲，擦幹眼淚，站起來。
“沒有，我……”
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慕念念微微抿唇，半晌只能低聲回復：“我沒事。”
小姑娘臉上略熟悉的尷尬，讓時翊驀然想起什麼。
拿出手機調出專屬備注薄，瞬間了然。
滿腔心疼，化成一聲輕嘆，“回房去等着，我給你想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