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東平府北門外。
雖已時近正午,天空卻仿佛被一層無形的薄紗籠罩,顯得有些陰沉。
但這並未阻擋百姓的腳步,城門外那片空地上,早已黑壓壓地聚集了近千人。
他們衣着破舊,面有菜色,眼神中混雜着好奇、疑慮,以及一絲被壓抑已久的期盼。
人群前方,一座由幹柴和引火之物堆起的高台靜靜矗立,如同一座即將舉行某種神聖儀式的祭壇。
史進一身戎裝,立於臨時搭建的木台之上,林沖、魯智深、武鬆、楊志、孫立、阮氏三雄等一衆頭領按刀侍立兩側,神情肅穆。
三千梁山軍士在外圍維持秩序,軍容整肅,鴉雀無聲。
“鄉親們!”史進聲音清朗,穿透了細微的嘈雜,“今日,我等梁山'代天撫民'之軍,在此有三件事要辦!”
他目光掃過台下那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繼續道:“第一件,是物歸原主!”他拿起手邊一疊厚厚的契書,“這些,是從那狗官魏承望和凌坤府中搜出的地契!是他巧取豪奪,從你們手中強占去的田產!今日,我史進在此,叫到名字的,上前來,領回你們的地契!”
朱貴站在一旁,手持名冊,開始高聲唱名。
“城西,王李氏!”
一個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婦人愣在原地,直到身旁的人推了她一把,才顫巍巍地走上前。
當她那雙布滿老繭、不停顫抖的手從史進手中接過那張泛黃的紙時,她渾濁的雙眼瞬間涌出淚水,“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磕頭:“多……多謝青天大老爺!多謝梁山的好漢!這是我男人留下的命根子啊……”
兩名軍士趕忙上前將她攙扶起來。
“南街,趙鐵柱!”
一個黝黑的漢子沖上前,接過地契,緊緊捂在胸口,這個平日裏流血不流淚的漢子,此刻竟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起來。
一個個名字被念出,一張張地契被領回。
人群中,感激的哭泣聲、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聲、對梁山好漢的稱頌聲交織在一起,原本的疑慮和恐懼,逐漸被巨大的驚喜和感激所取代。
待最後一張地契發還完畢,史進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提高,帶着一種決絕的力量:“接下來,是第二件事!”
他大手一揮:“帶人犯!”
只見兩名梁山軍士押着一個身穿囚服、披頭散發的中年男子走上台來。
那人正是前任東平府兵馬督監凌坤。
他面色慘白,雙腿發軟,幾乎是被拖着上來的。
“跪下!”武鬆一聲怒喝,一腳踢在凌坤腿彎處。
凌坤“噗通”跪地,渾身抖如篩糠,涕淚橫流地哀求:“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下官……不,小人知錯了,小人情願獻出所有家產,只求饒我一命……”
武鬆冷冷一笑:“一刀剁了你,你的家產照樣是我們的!”
史進根本不看他,面向台下百姓,聲音如鐵:“東平府的鄉親們!就是此人,與那魏承望狼狽爲奸,欺壓良善,強占民田,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今日,我梁山代天行法,爲民除害!”
“斬!”史進一聲令下。
武鬆手起刀落,寒光一閃,凌坤的人頭滾落在地,鮮血噴濺。
那顆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面目猙獰,雙目圓睜,似乎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結局。
“好!”
“殺得好!”
……
台下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許多百姓激動得熱淚盈眶,更有甚者跪地痛哭,告慰逝去的親人。
待歡呼聲稍歇,史進再次開口,聲音更加洪亮:“現在,是第三件事!”
他大手再揮:“抬上來!”
只見一隊隊梁山兵士,抬着數十口沉甸甸的大木箱,走到柴堆前,毫不猶豫地將箱中之物盡數傾倒在幹柴之上——那是堆積如山的借據和賣身契,白花花的紙張瞬間覆蓋了柴堆,仿佛一座壓抑的雪山。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座“紙山”上,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來。
他們太清楚這些東西意味着什麼,那是壓在他們身上,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的枷鎖!
史進走下木台,隨手從“紙山”上撿起一張借據,展開,面向衆人,朗聲讀道:“今借到錢三貫,月息三成,砍頭息,實得兩貫一百文……半年爲期,連本帶利,需還五貫四百文!”
他刻意略去了借債人的名姓,但那冰冷的數字和苛刻的條件,已讓台下無數欠債者感同身受,臉色發白。
他又拿起一張賣身契,聲音沉痛:“立契人某某某,因家貧無依,自願將小女作價十吊錢……年方十四……賣與魏府爲婢,生死由命,永無反悔!”
同樣,他隱去了那可憐女孩和其父的名字,但“年方十四”、“爲婢”這些字眼,已像針一樣刺入許多曾被迫骨肉分離的父母心中。
“這些!”史進將手中的契約狠狠摔回柴堆上,聲音如同炸雷,響徹全場,“就是魏承望、凌坤這些狗官,用來吸食你們血肉,讓你們家破人亡、永世爲奴的憑據!今天,我史進,代表梁山'代天撫民'之軍,告訴你們——”
他猛地從身旁兵士手中奪過一支火把,高高舉起,赤紅的火焰在略顯陰沉的天色下劇烈跳躍,映照着他堅毅的面龐和台下無數雙渴望的眼睛。
“從今日起,這些吃人的玩意兒,一筆勾銷!”
話音未落,火把已被他奮力擲入柴堆之中!
“轟——!”
浸了火油的幹柴遇火即燃,烈焰瞬間騰空而起,貪婪地吞噬着那些寫滿血淚的紙張。
火舌卷動着,發出噼啪的爆響,仿佛是無數的冤魂在枷鎖破碎時發出的最後呻吟,又像是舊世界的秩序在烈火中崩塌碎裂。
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隨即,不知是誰先發出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這嗚咽迅速感染了所有人。
“燒了……燒了!真的燒了!”
“爹!娘!咱們的債沒了!沒了啊!”
“我的兒啊……你的賣身契沒了!你自由了!你在哪兒啊……”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
近千百姓,無論男女老幼,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情緒,許多人癱軟在地,捶打着地面,對着那沖天烈焰嚎啕痛哭。
這哭聲不是爲了悲傷,而是爲了那被烈火焚盡的沉重枷鎖,爲了那從未奢望過的自由與新生!
烈火熊熊,映照着每一張淚流滿面卻又充滿希望的臉龐。
待哭聲稍歇,火焰漸弱,史進再次開口,聲音沉穩而有力,壓過了所有的嘈雜:“鄉親們,枷鎖已焚,但生計猶在!”他示意兵士抬上最後一口箱子。
“這裏,是魏承望、凌坤強占的田產地契!這些田產,本就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所置!”史進拿起一疊地契,“如今,我梁山將其分予無地少地的鄉親耕種!田地,歸你們所有,你們自種自收,只需按我梁山日後頒布的均田令繳納賦稅,除此之外,再無盤剝!”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衆人:“但有一點,此田爲公田,可以老子傳兒子,兒子再傳兒子,世世代代,無窮盡也,但嚴禁私下買賣!若有違令者,嚴懲不貸!我們要的,是大家都有田種,有飯吃,而不是再造出新的地主豪強!”
這一連串的舉措,早已將百姓的情緒推向了頂峰。
這時,一位被攙扶着、方才領回地契的老者,掙脫了旁人的手,顫巍巍地走到史進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用盡全身的力氣,仰天高呼:
“老天爺——開眼了啊!”
“梁山賊寇——萬歲!”
這一聲石破天驚的呼喊,如同點燃了最後的引信。
短暫的寂靜後,近千人如同潮水般齊刷刷跪倒,發自肺腑的呐喊聲匯聚成一股浩蕩的洪流,沖散了天空的陰霾,震撼四野:
“梁山賊寇萬歲!”
“代天撫民萬歲!”
“史寨主萬歲!”
……
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在東平城下久久回蕩。
林沖、魯智深、武鬆、楊志、孫立、阮氏三雄等一衆頭領見到這一幕,一衆自豪感油然而生。
原來作賊寇也是可以被老百姓山呼萬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