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歸隊向來如此，不能帶走任何帶個人痕跡的物件。她打開衣櫃，裏面掛着的幾件衣服都是臨時添置的，簡單得像從未有過故事。她隨手將衣服疊好放在床頭，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什麼，其實心裏清楚，這些東西最終都會隨着退租被清理幹淨，不會留下任何屬於 “她” 的印記。
給房東發完退租消息，林薇轉身開始打掃。她拿着抹布擦廚房台面，特意把那口砂鍋擦得鋥亮，米漬被一點點抹去，像在擦掉某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客廳裏，她扯下沙發墊拍掉灰塵，陽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上面，揚起細小的塵埃 —— 這張沙發，她曾窩在這裏想象過宋雲坐在旁邊的樣子，想象他看到那只大公仔會不會皺眉說 “幼稚”。
她蹲在地上擦茶幾腿，目光掃過角落裏的大公仔，猶豫了幾秒，還是走過去把它扶直。毛茸茸的耳朵蹭過她的手背，軟得讓人心頭發緊。
每擦過一個角落，就像在輕輕疊起一段時光。砂鍋的溫度、玩偶的軟毛、沙發上的陽光，都隨着抹布的擦拭，一點點被收進記憶的抽屜。她擦得格外仔細，連窗台縫隙裏的灰塵都沒放過，仿佛要把這個臨時的家恢復成最初的樣子，不留一絲屬於自己的氣息。
最後環顧房間時，夕陽正從窗簾縫裏鑽進來，給大公仔的絨毛鍍上一層金邊。林薇看着那只孤零零立在角落的玩偶，突然伸手把它抱到沙發中央，讓它正對着門口。
或許這樣，等房東來收房時，會覺得這個房間曾有過一點暖意吧。
傍晚的風帶着夏末的餘溫，吹過電影院前的回廊。華燈初上，沿街的霓虹燈次第亮起，暖黃的、淺藍的光交織着，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人潮熙攘的腳步聲、說笑聲裹着爆米花的甜香涌過來，襯得空氣都熱鬧非凡。
林薇倚靠在廊柱上，翡翠綠的長裙裙擺隨着晚風輕輕晃，像一汪流動的湖水。裸露的肩頸在燈光下泛着瑩白的光澤，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刻意柔化眉形，而是用眉筆細細勾勒出原本就帶着英氣的眉峰，尾端微微上揚，搭配着飽滿的復古紅唇，鏡中練習過數次的模樣此刻落在人潮裏，明豔得像從老港片裏走出來的美人 —— 這是她特意準備的樣子，想讓他記住這樣的自己。
手中握着一杯剛買的檸檬水，沁涼的冰珠順着杯壁滑落，滴在手腕上，激起一陣輕顫。她的目光在攢動的人影中穿梭，像在搜尋某個重要的線索，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杯壁，心裏默數着時間：六點半，約定碰面的時間到了；六點三十五，人潮裏沒有那個挺拔的身影；六點四十，晚風漸涼，吹得她裙擺貼在了小腿上。
一種熟悉的、沉甸甸的預感悄然爬上心頭，像過去執行任務時預判到風險的瞬間。她剛要抬手從手包裏摸出手機，屏幕已經亮了起來，宋雲的頭像在光影裏跳動。
宋雲：萬分抱歉！出門時接到緊急警情，轄區突發事故，必須立刻趕去處理！今晚的電影…… 看不成了。對不起！[可憐兮兮的小狗表情包]
宋雲：真的很抱歉，等我忙完這陣，一定補給你，任何場次你選！
消息一條接一條彈出來，字裏行間的急切和愧疚幾乎要沖破屏幕。林薇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指尖在冰涼的杯壁上反復摩挲，把那點滑落的冰珠蹭成了水漬。
她其實早就該想到的。他是警察，警情就是命令，就像她隨時可能收到歸隊通知一樣。可心裏那點隱秘的期待，還是像被晚風揉碎的燈影，一點點沉了下去。這或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她特意準備了很久，想把真實的樣子給他看，想把那些沒說出口的話攤開，可現在…… 連告別都變得這樣倉促。
幾秒後，她抬起手指，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最終敲出一行字，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沒事，公事要緊，你先忙。注意安全。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晚風突然卷着遠處的車鳴聲過來，吹亂了她的發絲。她仰頭喝了口檸檬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壓下了心頭那陣泛酸的澀。人潮依舊喧鬧，霓虹燈依舊明亮，可她站在光影裏，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被留在原地的符號 —— 精心準備的告別沒能說出口，連最後一面都成了遺憾。
她低頭看着手機屏幕，宋雲的消息還在不斷彈出道歉的話，可她沒有再回。只是握着那杯漸漸升溫的檸檬水，望着警車鳴笛遠去的方向，輕輕嘆了口氣。
也好。這樣或許更好。
至少，他不會知道她即將面對什麼，不會爲她擔心。而那些沒來得及說的話，沒來得及攤開的真相，就先藏在這晚風裏吧。
手機屏幕的光徹底暗下去時，林薇緩緩抬起頭。眼前的影院入口正被暮色和燈火包裹，人群像被打翻的調色盤，涌進涌出 —— 情侶牽手時的笑靨、孩子舉着爆米花的雀躍、朋友間打鬧的喧囂，混着爆米花的甜香和屏幕上預告片的光影，織成一片沸騰的熱鬧。可這喧囂像隔了層磨砂玻璃，看得見，卻觸不到，將她孤零零地圈在外面，冷得像浸在晚風裏。
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感順着腳踝往上爬，悄無聲息地漫過心口，像夜色般將她整個裹住。精心化的妝容，身上這條翡翠綠長裙是她特意準備的 “戰袍”，本想讓他看見最亮眼的樣子。現在就回去嗎？回到那間即將清空的屋子，對着冷掉的空氣和打包好的痕跡？
太虧了吧。更何況…… 一想到即將踏入的未知險境，想到那不知歸期的潛伏，心口就像被什麼東西堵着，悶得發慌。
她需要一點喧鬧，一點真實的溫度，哪怕只是片刻的麻醉。
目光掠過影院旁那家霓虹閃爍的酒吧，“迷迭” 的招牌在夜色裏亮得曖昧，門縫裏泄出的節奏明快的音樂像只勾人的手。
就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