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年度廣告傳媒行業交流晚宴，水晶吊燈將宴會廳映照得如同白晝，冰冷璀璨的光線在香檳塔和玻璃杯上跳躍，折射出虛幻的繁華。空氣裏浮動着昂貴香水、雪茄和精致餐點的混合氣息，卻掩蓋不住底下暗流涌動的利益交換與虛情假意。
顧承希站在光暈的邊緣，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絲絨禮服裙，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卻也像一層精心打造的、冰冷的盔甲。
她端着幾乎未動的香檳杯，脊背挺直如標槍，正與一位業界前輩交談，笑容得體，眼神銳利，每一個詞都精準地落在合作的關鍵點上。
這裏是她的戰場，她必須一絲不苟，無懈可擊。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這身盔甲下，連日高壓工作帶來的疲憊感正絲絲縷縷地纏繞着神經。
指尖仿佛還殘留着那件牛仔外套上清爽的柑橘皂香，以及那張寫着“別硬扛”的便籤紙的觸感。
這短暫的暖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尚未平息，就被眼前的喧囂強行壓下。她強迫自己更專注地傾聽前輩的話語，將那份不合時宜的柔軟小心藏好。
“承希，好久不見。”一個低沉悅耳、帶着熟悉掌控感的聲音，如同冰冷的蛇，毫無預兆地滑入她的耳膜。
顧承希端着酒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指尖瞬間泛白，冰涼的杯壁也無法冷卻那驟然涌起的厭惡。
她緩緩轉過身，臉上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掛起無懈可擊的職業微笑，眼神卻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精準地鎖定在幾步之外、一身考究深灰色定制西裝的楚焱然身上。
水晶燈的光芒落在他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和矜貴的腕表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楚總，”她的聲音平穩得像結冰的湖面，聽不出絲毫波瀾，“是有些日子沒見了。”她刻意省略了任何可能顯得熟稔的稱呼，將距離劃得分明。
楚焱然仿佛沒聽出她刻意的疏離，嘴角噙着恰到好處的笑意，帶着一種主人般的從容走近。
他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片刻，帶着一絲居高臨下的欣賞和玩味，像是在評估一件失而復得的藏品。
“風采依舊，甚至更勝從前了。”他語氣輕鬆，話語裏的輕蔑卻像裹着糖衣的毒針，“看來奧維這方小池塘，倒也沒完全埋沒你這顆明珠。”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姿態優雅，琥珀色的液體折射出冰冷的光，“聽說你們在爭藍科？勇氣可嘉。”
他微微傾身，壓低了聲音，帶着一種施舍般的“關切”，溫熱的氣息帶着酒意拂過她的耳廓，“鼎峰剛接了寰宇集團的全球推廣，資源傾斜很大。有時候，平台決定了天花板。承希，你的野心和才華，值得更大的舞台。”
他伸出手，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似乎想“親昵”地拍拍她的肩膀，那姿態，如同在安撫一只不聽話的寵物。
顧承希的胃部一陣翻攪。又是這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用“野心”和“才華”做誘餌，包裹的卻是對奧維和她選擇的輕蔑。
他那看似關心的觸碰，只讓她感到被侵犯的惡心。她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倔強地挺直背脊，正準備側身避開這令人作嘔的接觸——
“承希！”
一個清亮、帶着明顯不悅和急切的聲音，像一道破開沉悶空氣的閃電，橫插進來。
顧承希和楚焱然同時轉頭。
言祈穿着他那件標志性的、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裏面是簡單的白色衛衣，手裏還捏着一個文件夾，與衣香鬢影、珠光寶氣的晚宴現場格格不入，像一頭誤闖入精致籠中的野生小獸。
他顯然是一路跑來的，額角還帶着細密的汗珠。他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楚焱然伸向顧承希肩膀的手，以及顧承希瞬間繃緊的側影。
沒有任何猶豫，他像一陣莽撞卻目標明確的風，直接穿過端着酒杯、低聲交談的人群，幾步就跨到顧承希身邊。
他看都沒看楚焱然伸出的手，身體一側，極其自然又強勢地用自己的身體隔開了楚焱然與顧承希，同時伸出手，一把將顧承希拉到了自己身後。
“離她遠點。”言祈盯着楚焱然，聲音不大，卻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經世故打磨的直白鋒芒和不容置疑的保護欲。
他像一頭被侵犯了領地的年輕雄獅，眼神銳利，毫無懼色地迎上楚焱然陰沉的視線。他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復，胸膛微微起伏，握着文件夾的手指因爲用力而骨節分明。
楚焱然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像面具一樣剝落，只剩下冰冷的陰鷙。
他上下打量着言祈，目光掃過他廉價的牛仔外套、年輕得過分的臉龐和因爲奔跑而略顯凌亂的頭發，嘴角勾起一個毫不掩飾的譏誚弧度。
“呵，我當是誰。這不是上次咖啡館裏那位……‘小朋友’嗎？”
他刻意加重了“小朋友”三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充滿輕慢。
“怎麼，星途遊戲倒閉了？還是顧總監現在談業務，需要帶個學生來‘學習’撐場面？”
他轉向顧承希，語氣帶着刻意的憐憫和一絲挑撥，“承希，就算奧維資源緊張，也沒必要委屈自己拉個實習生來充數吧？這……有點掉價了。”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降到了冰點，幾道探究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射過來。
顧承希站在言祈身後，被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遮擋住。
剛才被楚焱然靠近時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厭惡感，在言祈將她拉至身後的瞬間，奇異地消散了大半。她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反駁楚焱然刻薄的話語。
她只是低着頭，目光落在言祈緊緊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那只手骨節分明，帶着年輕的力量和灼熱的溫度，甚至因爲用力（或許也因爲緊張和憤怒）而微微顫抖着。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不容置疑的保護姿態，那熱度透過皮膚，直抵她冰冷緊繃的心髒。
一絲極其細微的暖流，混着酸澀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悄然劃過心底。
這莽撞的維護，像一道光，刺破了楚焱然精心營造的陰霾。她感到的不是尷尬，而是一種久違的、被堅定守護的安全感。
這感覺陌生又洶涌，幾乎讓她眼眶發熱。她強壓下這份不合時宜的脆弱，理智告訴她該推開言祈維持場面，但內心深處那個倔強的、被楚焱然一次次刺傷的靈魂，卻在此刻發出了強烈的抗拒。
就在楚焱然以爲顧承希會像從前一樣，爲了維持場面而推開言祈、甚至斥責他的魯莽時，言祈卻開口了。
他非但沒有被楚焱然的嘲諷激怒退縮，反而揚起下巴，臉上露出一個帶着痞氣又無比坦蕩的笑容，眼神亮得驚人，像燃着兩簇小小的火焰。
“楚總客氣了。我是不是小朋友，是不是實習生，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目光直直地迎上楚焱然陰沉的視線，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聲音在略顯安靜下來的角落裏顯得格外擲地有聲。
“至少我知道，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做事，而不是像某些人，只會仗着家族背景，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欺負’人！”
“欺負人”三個字，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楚焱然臉上。他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指節發白。周圍的空氣徹底凝固了，竊竊私語聲清晰可聞。
顧承希的心猛地一跳。她沒想到言祈會如此直接、如此尖銳地撕破楚焱然那層虛僞的精英皮囊，將他最不堪的本質暴露在衆人面前。
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言祈的側臉，看着他緊繃的下頜線，緊抿的唇線，和眼中那毫無畏懼、純粹燃燒着的正義光芒。那光芒，灼熱而耀眼。
楚焱然顯然被徹底激怒了，他上前一步，幾乎要貼到言祈面前，高大的身軀帶着壓迫感，聲音壓得極低，帶着冰冷的威脅從齒縫裏擠出。
“小子，說話注意點！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這裏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水晶燈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幾分，空氣中彌漫着無聲的硝煙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三人身上，等待着顧承希的反應。是屈服於楚焱然的威勢，還是……
就在這時，顧承希動了。
她沒有像楚焱然預期的那樣推開言祈道歉，也沒有出言斥責。她只是極其自然地、微微上前半步，與言祈並肩而立。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她的肩膀幾乎貼到了言祈的手臂。
然後，在楚焱然驚愕得近乎扭曲的目光中，她那只被言祈攥着的手腕，幾不可察地翻轉了一下。白皙纖細的手指，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地，反過來緊緊扣住了言祈的手腕！
指尖傳來的，是少年腕骨的溫度和脈搏有力的跳動。這簡單的動作，對她而言卻像推開了一扇沉重的大門。
不是依賴，而是一種無聲的、倔強的宣戰！是對言祈毫無保留的維護的回擊，是對楚焱然長久以來壓迫的徹底反抗！她感到一種沖破枷鎖般的決絕，心跳如鼓，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的目光越過言祈的肩膀，平靜地看向楚焱然，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冷冽和疏離，清晰地穿透了寂靜。
“楚總，言祈是我的朋友，也是我重要的合作夥伴。他的分量，輪不到你來掂量。”
她頓了頓，語氣沒有絲毫起伏，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至於藍科的項目，奧維憑實力競爭，不勞楚總費心。我們還有事，失陪。”
說完，她甚至沒給楚焱然任何反應或反唇相譏的時間，拉着言祈的手腕，轉身就走。
高跟鞋敲擊光潔的大理石地面，發出清脆而堅定、節奏分明的聲響，每一步都帶着她特有的、一絲不苟的倔強。
她沒有回頭去看楚焱然瞬間變得無比難看的臉色，只是緊緊攥着言祈的手腕，像攥着一根浮木，也像攥着一份剛剛確認的、破繭而出的勇氣。
她挺直的背脊，在璀璨而冰冷的水晶燈下，劃出一道決絕而驕傲的弧線。
言祈被她拉着，手腕上傳來她指尖微涼卻異常堅定的力道。
他低頭看着兩人交握的手腕（嚴格來說是她扣着他），又看向顧承希線條緊繃卻無比堅定、仿佛在發着光的側臉，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跳動起來。
一股滾燙的、飽脹的暖流瞬間涌遍全身，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知道，這不是依賴，這是她無聲的、倔強的宣戰，也是對他最直接、最珍貴的認可。
晚宴的喧囂和楚焱然陰鷙的目光都被遠遠拋在了身後，此刻他眼中，只剩下她拉着他在燈光下前行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