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蕭猛地站起身，正要追去，衣袖卻被沈思玉死死拽住：“夫兄，你要去哪兒？”
“思玉，你先鬆手，我...”
話音未落，便被爽朗的笑聲打斷：“南蕭兄，上次多有誤會，今日正好切磋幾招？”
沈墨瀾不知何時已來到近前。
謝南蕭再抬眼望去，試劍場人頭攢動，那兩道身影早已消失在人海中。
想到此前因嶽池魚與沈家產生的芥蒂，他只得按下心頭焦躁，勉強頷首：“好。”
他轉身大步離去，背影夾雜着幾分迷茫。
*
霍容淵步子邁得不急不緩，偏偏人高腿長，每一步都夠嶽池魚小跑兩步才能跟上。
最可惡的是，那人每走一段便駐足片刻，宛如閒庭信步，倒像是刻意在等她追上來。
好個霍容淵，竟敢戲弄於她。
嶽池魚咬唇提氣，正要快步追上，就見貼身侍衛趙珏朝他拱手，“主子，西北餓殍遍地，糧草押運的事有消息了……”
偷聽軍事機密可是重罪，她慌忙後退兩步，來到一棵梧桐樹下。
其實今日她費盡心思想接近霍容淵，原是想爲嶽家舊部求情。
那些跟着爹爹出生入死的老將，自上次被沈思玉責打後，也不知傷勢可曾妥善醫治。
可她沒料到霍容淵這般難應付，方才的刻意接近反倒弄巧成拙...
她沮喪地蹲下身，抱着膝蓋，蔫蔫地用枯枝在地上戳來戳去，小土坑被戳得亂七八糟。
“偷偷罵本王？”
身後突然響起慵懶的嗓音。
嶽池魚猛地扭頭，窘迫中帶着震驚——莫非她不小心把心裏話念叨出來了？
對上霍容淵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拍了拍裙擺上的土，故作輕鬆起身。
“啊？哈哈哈，沒有啊！王爺說得對！作爲鑄劍師，我資歷尚淺，方才確是僭越了。”
正要告辭，卻聽身後傳來漫不經心的一句：“不爲嶽家老將求情了？”
“……”
嶽池魚感覺在霍容淵面前，底褲都被看穿了。
她尷尬地抿了抿唇，既然形象已經崩塌，索性坦然道：
“王爺慧眼，我的確是爲老將而來的。但即便拋開這些，以我的年紀和閱歷，也確實難當您鑄劍師重任，今日是臣女冒昧了。“
霍容淵收起眼底的玩味，目光定定注視着她：
“嶽池魚，嶽家嫡女，你兄長嶽清晏是天下第一鑄劍師，你打小跟着他學鍛劍，十歲便能鑄出‘逐光’這等名劍——若論鑄劍造詣，京城確實無人能出你右。”
聽到這話，嶽池魚眼底閃過幾分詫異，“既如此，王爺爲何說我擔不起？”
霍容淵垂眸注視嶽池魚。
她皮膚本就白皙，今日又特意穿得清涼。
絳紅薄紗，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脖頸。
頸間未戴任何飾物，反倒更顯線條優美。
青絲堪堪垂在肩頭，清婉中又添一絲嫵媚，明明沒做什麼，卻格外惹眼。
“既然嶽姑娘把本王比作周瑜，那姑娘之美貌確也不遜那小喬，風姿更勝三分。只可惜——”
他忽然俯身逼近，溫熱的氣息灑落在她耳廓，“本王素來不愛沾惹風月，若今日收了你，豈非讓人覺得本王是貪圖美貌的庸人？”
尾音繾綣處，他低啞輕笑：“你說是麼，小弟媳？”
屬於男人身上清淺的沉香像是他的懷抱，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
聽到這個稱呼，嶽池魚臉紅得滴血！
是了，他是謝南蕭的兄長，她的夫兄。
自己這般刻意接近，反倒顯得別有用心，連她都要懷疑，旁人會不會覺得她是想攀附攝政王。
嶽池魚越想越懊惱，恨自己方才只想着求情，竟忘了這層身份忌諱。
她慌亂地往後退了半步，“是臣女思慮不周，這就告退。”
說罷匆匆一禮，幾乎是落荒而逃。
轉身的瞬間，撞到了來尋她的姜胭。
“小寶，你眼睛咋子紅了？”
姜胭扶住她，一眼就看見她泛紅的眼眶，趕緊沖過來把人抱住。
“阿姐，我沒事。”
姜胭半點不信，她方才在試劍場還看見嶽池魚眼神亮得很，怎麼換個地方就蔫了？
目光一轉，正好對上不遠處的霍容淵。
縱然對方高她許多，周身氣勢凌厲，她還是把嶽池魚護在身後，抬頭直視他：
“攝政王，我妹妹年紀小，若您對她有啥子不滿，盡管沖我來，莫要讓她受委屈！”
嶽池魚驚得趕緊伸手扯她的衣袖。
那可是權勢滔天的攝政王，萬一觸怒他，姜家是要被牽連的！
霍容淵卻沒動怒，只是冷清地看着姜胭，“本王倒不知，嶽姑娘刻意接近，是受了委屈。”
姜胭自幼在官場世家耳濡目染，當即聽出弦外之音。
她立刻往前半步，姿態恭敬卻不怯懦，“攝政王明鑑，我妹妹今日是被人潑了墨汁才不得不穿這身衣裳。她自幼最重規矩，斷不會存心冒犯！”
“......”
霍容淵眼底的冷意淡了些，沒再說話。
“王爺恕罪！”嶽池魚猛地扯着姜胭跪倒在地，“我阿姐心直口快，沖撞王爺實屬無心。今日種種皆是臣女思慮不周，這就告退。”
說完不等霍容淵回應，她半拖半拽地拉着姜胭匆匆離開。
兩人一路疾行回到姜府，進了客房，嶽池魚才發現，自己背後早已被冷汗浸透。
“阿姐，那攝政王是什麼人？是連皇帝都懼三分的主，你方才那般跟他說話，簡直是在刀尖上行走……”
“我見不得他冤枉你！”
姜胭梗着脖子，語氣卻軟了些，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撫，“怕啥子！他就算是攝政王，也得講王法吧？”
嶽池魚苦笑。
在這皇權至上的京城裏，弱者是沒王法可講的。
姜胭生在刑部尚書府，自幼見慣的是明鏡高懸、律法昭昭。
可她不知道，當權勢傾軋而來時，王法不過是強者手中的玩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今沈思玉是執刀之人，而她，不過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嶽池魚拍了拍姜胭的手，“好了阿姐，若攝政王這條路行不通，我再想別的法子就是。”
姜胭這才放了心。
她知道，嶽池魚從來都不是離了男人就活不了的菟絲花，就算天塌下來，也能自己撐着。
剛要再囑咐兩句，姜府朱漆大門被轟然撞開。
謝南蕭手持兵部搜查令，一闖入就抓住嶽池魚的手腕，將她往外拽，臉色陰鷙。
“謝南蕭！”姜胭撲上來拽他臂膀，“光天化日強擄命婦，你眼裏還有王法嗎！”
謝南蕭胳膊一甩，就將姜胭推開。
他半點不拖泥帶水，拽着嶽池魚就往門外的馬車走，一把將她推上車廂，自己跟着坐了進去，沉聲道：
“回府。”
馬車駛過京街，後面傳來姜胭拼命追趕的腳步聲，還有她扯着嗓門的怒罵：
“謝南蕭你個龜兒子王八蛋！欺負女人算啥子男人！有本事你下來跟老娘打一架！”
但這種程度的叫罵，謝南蕭根本不放在眼裏。
他若不狠心，怎會一邊占着嶽池魚，一邊和沈思玉扯不清？
從頭到尾，嶽池魚都麻木着任他拉着，正如她對他們那段消逝的感情。
車廂內一片死寂。
“你方才換衣裳，是你一個人麼？”謝南蕭率先打破沉默，試探着問。
嶽池魚別開臉，連一眼都不願給他。
“我剛才在試劍場，看到你身邊似乎……有個男人！”
嶽池魚心頭一緊。
他看到了霍容淵？
不，不可能！若他看到自己和他大哥在一起，以他的性子早發瘋了，絕不會只是質問。
她本說“與你無關”，但一想到姜胭，若和他鬧僵，說不定會牽連姜家，還是壓下心頭的厭惡，開口：
“你看錯了。”
謝南蕭眯着眼盯住她。
而後目光下移，落在她微敞的衣襟和胸口上，查看有沒有可疑痕跡。
嶽池魚被惡心到了，她捂住胸口，“謝南蕭，別疑神疑鬼！我不是你，不會見人就湊上去亂吃屎！”
沒看到曖昧痕跡，謝南蕭鬆了口氣，指腹撫過她的唇畔。
他坐在陰影裏，背着光，讓人看不清此刻的表情，只有語氣裏的強勢占有欲幾乎要溢出來：
“小魚兒，別對我這麼殘忍。”
“殘忍？”嶽池魚終於轉頭看他，語氣嘲弄，“謝南蕭，你和沈思玉不清不楚，有什麼資格管我？我跟哪個男人在一起，你很在意嗎？”
他當然在意，甚至在意得快要瘋掉。
他的拇指從她的唇瓣撫到細嫩白皙的臉蛋，這樣柔軟美好的女子只能是他的。
“別碰我！”嶽池魚下意識就要推開他，卻被男人輕而易舉扣住了手腕。
他將她抵在逼仄的車廂角落，溫熱的唇落在她耳邊。
“別讓我知道真有那麼個人存在，否則……我會讓他永遠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