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鬆的冷冽,在聽竹苑內盤桓不去,像一張無形的網。
沈靜檀看着那嫋嫋青煙,心中已然明了。
退避和示弱,只會讓獵人的網收得更緊。
既然他已將標記打到她的地盤,那她不妨,就在這標記之上,布下自己的香餌。
她找來丫鬟,語氣尋常:“這雪鬆香雖好,聞久了卻有些單調。
我從前在家時,喜歡在熏香裏添少許曬幹的梨片或梅蕊,帶些清甜氣息,你可知道府裏何處能尋到這些?”
丫鬟不疑有他,很快便找來一小罐品質上乘的幹梅花蕊,氣味清甜幽遠。
沈靜檀親自動手,將極少量的梅蕊,仔細摻入那雪鬆香餅之中。
比例她把握得極巧,既不讓甜香喧賓奪主,又能確保在雪鬆冷冽的基底上,纏繞上一縷難以忽視的、獨屬於她的暖甜氣息。
當混合後的香餅在香爐中再次點燃,一股獨特的氣息漸漸彌漫開來。
冷冽的雪鬆依舊主導,但那縷清甜的梅蕊香,如同冰雪中悄然綻放的一點紅,執着地穿透冷調,纏繞而上,最終融爲一體,形成一種只環繞於她周身的、微妙而獨特的氣場。
她需要走出去,讓這香氣,飄到該聞到的人鼻尖。
次日,天氣晴好。沈靜檀借口散步透氣,帶着丫鬟在連接內外院的花園小徑上慢慢走着。
她步伐不急不緩,確保那混合着暖甜的氣息,隨着她的移動,在空氣中留下淡淡的痕跡。
就在她即將走到小徑盡頭,準備折返時,對面回廊下,出現了那道玄色的身影。
裴硯似乎剛從外面回來,身後跟着兩名親衛。
他步履沉穩,目不斜視。
然而,就在與沈靜檀即將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的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出現了一個極其短暫的凝滯。
非常細微,若非沈靜檀全部心神都系於此處,幾乎難以察覺。
他沒有看她,徑直走了過去,仿佛那片刻的停頓只是路面不平。
但沈靜檀垂下的眼睫微動。
她嗅到了,在他經過時,那原本平穩冷冽的雪鬆氣息,似乎有了一瞬間極其細微的紊亂。
香餌,起效了。
她不動聲色,繼續按原路返回聽竹苑。
午後,她再次出門,這次是去花園深處的蓮池邊看新發的荷葉。
不出所料,在她駐足池邊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裴硯的身影又一次“偶然”出現。
他依舊是那副冷淡模樣,信步走來,目光落在池中,仿佛只是尋常路過。
這一次,他停了下來。
“嫂嫂。”他開口,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沈靜檀適時地露出些許意外,轉身福禮:“二爺。”
“在府中這些時日,可還適應?”他問道,目光似乎落在池面搖曳的荷葉上,但沈靜檀能感覺到,那視線餘光,分明掃過了她今日特意梳理過的鬢角。
他說話時,鼻翼似乎極輕微地翕動了一下。
“勞二爺掛心,一切都好。”她輕聲回答,姿態溫順。
“嗯。”他應了一聲,視線仍未離開蓮池,仿佛無話可說。
就在這時,沈靜檀腳下似乎被一顆不經意的小石子絆到,身體微微一個趔趄。
幾乎是在她身形晃動的同一瞬間,裴硯垂在身側的手臂猛地抬起了一個極小的幅度,像是要伸手來扶。
但那動作快得如同幻覺,手臂尚未完全抬起,便被他以一種近乎強硬的力道,硬生生壓了下去,重新垂回身側,指節因爲瞬間的發力而微微泛白。
他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甚至沒有看她一眼。
“小心腳下。”他只丟下這三個字,語氣甚至比剛才更冷硬了幾分,隨即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背影挺直,卻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
沈靜檀慢慢站直身體,看着他離去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她抬手,狀似無意地理了理鬢角被風吹亂的發絲,寬大的袖擺隨着動作晃動,那混合着雪鬆與梅蕊的獨特香氣,便又淡淡地散開一些。
香餌已投下,獵犬已然躁動。
他一次又一次的“偶然”,他克制不住抬起又放下的手臂,他鼻翼那細微的翕動……都清晰地告訴她,她那大膽的猜測,正在一步步被證實。
這位冷面侯爺,對她身上這抹由他起始、又經她改造的氣息,已產生了難以自抑的渴望與反應。
狩獵與被狩獵的位置,正在悄然發生偏移。
她看着蓮池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唇角極淺地彎了一下。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