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陸燼上學那天,蘇曼的心一直懸着,甚至表現的比陸燼還要焦慮。
她萬般懇求沈微,一遍遍叮囑:“微微,一定要看好阿燼,有什麼事立刻找老師給阿姨打電話,好不好?”
沈微鄭重地點頭,牽着陸燼的手進了校園。
然而,那天的入學卻出乎意料地順利,陸燼被安排坐在沈微旁邊。
陸燼表現得異常安靜。
他對課堂內容毫無興趣,不哭不鬧,大部分時間只是低着頭,拉着沈微的手或衣角。
周遭的喧鬧、老師的講話、黑板上陌生的符號,似乎都無法真正進入他的世界。
他的世界中心,只有沈微,他的全部注意力也只牢牢鎖定在沈微身上。
班裏的孩子們開始時對他很好奇,但陸燼拒絕一切交流和觸碰,眼睛裏帶着的警惕和空洞,也讓他們漸漸望而卻步。
沈微起初並未覺得太多不適,甚至因爲有個熟悉的玩伴在身邊而高興。
但漸漸地,這種如影隨形變成了一種負擔。
無論她走到哪裏,陸燼的目光都緊緊跟隨着她。
她無法像其他孩子那樣自由地去結交新朋友,任何試圖脫離陸燼視線的行爲都會讓他變得不安。
課間她想和別的小朋友一起跳皮筋、丟沙包,陸燼都會沉默地站在不遠處,直勾勾的盯着他,讓她莫名地感到不自在,玩興也淡了。
沈微已經不記得陸燼是什麼時候突然開口說話的。
那似乎只是尋常的一天,孩子們嘰嘰喳喳地收拾書包,準備放學。
沈微正費力地扣着自己書包上有點卡住的搭扣,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幫她按了下去。
沈微不用轉頭都知道是誰,“謝謝阿燼”
她轉頭甜甜的沖他笑,但也並沒指望得到回應。
旁邊的陸燼直勾勾地盯着她臉上的笑容,眼睛裏似乎有奇異的光彩,越來越亮。
沈微就看着他嘴唇張了張,隨後,“微……微”
很突兀的,她就聽到他發出了聲音。
她瞪大了眼睛,幾乎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
“阿燼…你剛才說話了?”
“微……微”
陸燼的嘴唇蠕動,目光依舊鎖住她,仿佛用了全部力氣,再次出聲。
真的是陸燼在叫她!
沈微幾乎是跳了起來,一把抱住這個一直沉默的玩伴,興奮地又笑又跳:“阿燼!你會說話了!你太棒了!你終於會說話了!”
陸燼被她抱得身體僵硬,呼吸逐漸急促起來,但眼睛裏的光也越來越亮。
陸燼開口說話帶來的驚喜,暫時驅散了這些日子以來沈微心頭的壓抑。
蘇阿姨得知後激動得熱淚盈眶,緊緊抱着沈微一遍遍道謝。
沈微自己也充滿了成就感。
看着陸燼正一點點從封閉的世界裏走出來,她發自內心地爲他感到高興。
他開口說話,起初只是極其簡單的音節,“要”、“不要”、“好”
但這對蘇曼和沈微而言,已是天大的驚喜。
隨着詞匯量逐漸增多,他表達的核心卻永遠圍繞着沈微。
“微微,喝水。”
“微微,別去。”
“微微,我的。”
這最後一句,常常讓年幼的沈微感到困惑,卻也隱隱有種被守護的奇異感覺。
但這並沒有解決根本問題。
說話並未讓陸燼變得“正常”,融入集體,反而讓那種排他的聯結變得更加牢固和令人窒息。
他依舊只對沈微有反應,拒絕與其他任何人交流。
老師們嚐試與他溝通,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種極端的特殊化,在懵懂卻也敏感的孩子群體中,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異類。
沈微是班長,成績好,性格開朗,很受歡迎。
起初,孩子們會因爲沈微而勉強接納陸燼的存在。
但陸燼毫不領情且排外的態度,以及他對沈微近乎霸道的獨占,讓許多想和沈微玩的孩子感到不滿。
那天午休。
幾個孩子在操場上踢球,沈微坐在不遠處的看台上看着,陸燼一如既往地坐在她身邊。
射偏的足球滾到沈微腳邊。
一個叫周宇的男生跑過來撿球,看到沈微熱情的揮手,“班長,一起來玩呀?”
沈微有些心動,剛要起身,衣袖卻被陸燼死死拽住。
他低着頭,嘴唇抿得緊緊的,“微微,不要”。
“阿燼,我就去玩一會兒,很快回來。”沈微小聲商量。
陸燼不說話了,手指攥得更緊,指節泛白。
周宇早就看陸燼不順眼,覺得他整天黏着沈微,“喂,怪人,你自己不玩,還不讓別人玩啊?微微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陸燼抬起頭,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周宇。
周宇被那眼神看得心裏發毛,但礙於面子,嘴硬道:“看什麼看!我說錯了嗎?怪胎!”
陸燼周身的氣息已經開始暴虐起來,沈微只一瞬間就感覺到了。
“周宇你別說了!阿燼,我們……”
她的話還沒說完,陸燼突然鬆開了她的衣袖,朝周宇撲了過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沈微只來得及驚呼一聲。
兩個男孩扭打在一起,更準確地說,是陸燼單方面的撕打。
他完全不像平時那副安靜空洞的樣子,力氣大得驚人,眼神狠厲,帶着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一下一下,凶狠又暴戾。
周宇被他的樣子嚇壞了,一邊抵擋一邊尖叫。
操場上的孩子們都嚇呆了。
老師們也聞聲趕來,好不容易才將兩人分開。
周宇臉上被抓出了幾道血痕,嚇得哇哇大哭。
陸燼被老師緊緊拉住時還在掙扎,眼睛死死瞪着周宇,胸口劇烈起伏,喘着粗氣,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和嗚咽。
接着,他的目光一轉鎖定在沈微身上,眼神裏混雜着未褪的凶狠和她熟悉的濃烈的情緒。
沈微被那眼神釘在原地,渾身發冷。
蘇曼被緊急叫來學校,面對哭泣的周宇和他的家長,她只能不停地道歉,滿是疲憊和難堪。
這次風波最終以蘇曼的再三保證和賠償告一段落。
不過自那以後,班裏的孩子們再不敢輕易靠近陸燼,這種疏遠也波及到了始終和陸燼綁定在一起的沈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