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麻溜點兒,掛了。”老爹撂了電話,幹脆利落。
我握着發燙的手機,站在店門口,冬日的冷風一吹,才發覺掌心都是汗。胡雅雅悄無聲息地溜達到我腳邊,用尾巴掃了掃我的褲腿。
“要回那個小鎮子了?”她歪着頭,狐狸眼裏閃着狡黠的光,“也好,你身上的味兒是越來越重了,在城裏拘着,反而容易惹來不幹淨的東西。回山裏,讓你爺看看,也省得我們堂口跟着你提心吊膽。”
我沒好氣地瞥她一眼:“是你們折騰我才對吧?”
話雖這麼說,心裏卻清楚這趟勢在必行。簡單收拾了幾件行李,把“須佐之男”的半成品連帶着其他的零件都放回盒子裏,臨行前,又給堂口上了三炷香,看着嫋嫋青煙盤旋而上,心裏默念了一句:“要回老家了,諸位……多擔待。”
供桌上似乎有微光一閃而過,算是回應。
鎖了店門,踏上歸途。車子離開喧囂的城區,窗外的景色逐漸變得荒涼,遠處的山巒像蟄伏的巨獸,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顯出沉沉的黛色。越是靠近老家空氣裏的那股子“味道”就越濃一不是城裏那種混雜的濁氣,而是帶着枯枝腐葉、泥土腥氣,以及某種若有若無的、屬於“那邊”的清冷。
顛簸了快一天,直到天色擦黑,車子才在村口停下。我拎着行李下來,踩在熟悉的、凍得硬邦邦的土路上,遠遠就看見我家老屋院門口那盞昏黃的白熾燈亮着,燈底下站着個人影,披着件警用的大衣,手裏煙頭的紅點一明一滅。
是我爹。
我快步走過去,他上下打量我幾眼,沒什麼表情,只是深深吸了口煙,吐出濃白的煙霧:“回來了?”
“嗯。”我點點頭。
“身上味兒不對,”他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轉身往院裏走,“進屋再說,你爺等着呢。”
記憶裏的我爺只不過是個成天只知道下班喝酒,上班在科室坐診的和藹老頭。與現在簡直判若兩人,跟這種光怪陸離的鬼神之事完全不搭邊。
走進屋裏,我爺就坐在那張磨得發亮的太師椅上,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襖,雙手攏在袖子裏,閉着眼,像是睡着了。但我一進門,他就睜開了眼睛。此時的他那雙眼睛,渾濁,卻像能看透人心,直直地落在我身上,讓我瞬間繃緊了神經。
“爺。”我低聲叫了一句。
我爺沒應聲,只是緩緩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他面前的一把椅子,見如此我便坐下,心裏七上八下。
他沉默地看了我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老樹皮摩擦:“城裏的事,你爹跟我說了。接了你太爺的那個堂口?”
“是。”我老實回答,“不過目前露面的就只有胡天龍老太爺,蟒天驕,黃翠蓮,胡雅雅,黃小樂。”
我爺渾濁的眼裏閃過一絲極細微的光,他慢慢點了點頭:“倒也是不錯的緣分。這堂口是你太爺當年帶的,那時可是十裏八村都出名的。”他頓了頓,目光銳利起來:“你可知,爲何年底急着叫你回來?”
我搖搖頭。
我爺嘆了口氣,那氣息帶着老邁的沉重:“今年冬天,咱家山裏老屯不太平。老墳圈子那邊,夜夜有哭聲,後山的黃皮子躁動不安,前兩天,我讓你爸開車拉我回去看看,聽說老屯東頭老李家的牛,莫名其妙就死在了圈裏,脖子上兩個牙印,血被吸幹了....”
我心裏一凜。
我爺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是有‘東西’,趁着年關交替、陰陽氣亂,從深山裏摸出來了。咱們家守着這塊地幾輩子了,不能不管。你既然接了堂口,有些責任,就該擔起來。”
他身體微微前傾,那股無形的壓力讓我幾乎喘不過氣。
“明晚子時,”爺爺的聲音低沉而不容置疑,“你跟我去一趟老墳圈子。讓堂口的仙家也準備準備。這麼多年了也該拉出來遛遛了。”
爺爺的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我胸口......那地方我小時候跟夥伴打賭都不敢靠近,據說埋的都是些橫死或者無後的孤魂,陰氣極重。
這時我又抬頭看向我爺,“爺,我沒帶這堂口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嬸兒滴啊?今天咋跟換了個人似的?還有你咋對這種事這麼了解?”
我爺一聽這話頓時恢復了那副平常的模樣“這不是不想讓你接觸這種事麼,誰知道到頭來還是找上了”我爺攏了攏袖子“你太爺是我爸,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見你太爺經常給人看事,你說我爲啥這麼了解?”
“爺,”我忍不住開口,喉嚨有些發幹,“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爺爺搖了搖頭,眼皮耷拉下去,重新攏起手,恢復了那副閉目養神的樣子:“現在還說不準。可能是山裏成了氣候的邪祟,也可能是被什麼東西引出來的老冤魂。等明晚見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我可以出去了。
我心情沉重地站起身,走出堂屋。我爹還在院裏抽煙,看見我出來,遞給我一支:“別想太多,你爺心裏有數。晚上吃飯,早點歇着,養足精神。”
我接過煙,點燃,辛辣的煙霧吸入肺裏,才感覺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點。回到給我留的東廂房,屋子裏的陳設還跟我離家時差不多,只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灰。我把行李放下,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完全黑透的天,山村的夜晚靜得嚇人,只有風聲穿過枯枝,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嘿,小子,發什麼呆呢?”一個略帶戲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一扭頭,看到胡雅雅不知何時已經蹲在了窗台上,月光照在她雪白的皮毛上,泛着瑩瑩的光。黃小樂也顯出了身形,是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穿着黃衣裳的男孩模樣,正笑嘻嘻地蹲在炕頭,好奇地擺弄着我的背包帶子。
“你們都聽到了?”我嘆了口氣。
“聽得真真兒的。”黃小樂搶着說,聲音清脆,“老墳圈子啊,聽說那裏頭藏着不少好玩的東西!”
胡雅雅甩了尾巴,抽了他一下:“好玩?吸幹老牛血的東西,能是好玩的?長點腦子。”
黃小樂捂着腦袋,委屈地撇撇嘴。
“你爺這是要考校你呢,”胡雅雅轉向我,狐狸眼裏沒了平時的嬉笑,“也是要借這事,看看咱們堂口現在的成色。明晚,都警醒着點。”
我點點頭,感覺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這不是城裏對付的水鬼,而是要去面對一個未知的、能讓爺爺都嚴陣以待的“東西”。
這一夜,我睡得並不踏實。夢裏總是縈繞着若有若無的哭聲和牛垂死掙扎的哀鳴。第二天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寧,幫着家裏簡單打掃了一下,剩下的時間就是檢查帶來的東西,其實也沒啥可檢查的,主要就是默默調整自己的狀態。
期間,我身體上偶爾傳來細微的波動,那是仙家們在各自準備。蟒天驕的氣息沉凝厚重,黃翠蓮的氣息凌厲尖銳,胡天龍老太爺的氣息則如淵渟嶽峙,深不可測。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一點點流逝。天色,終於再次暗了下來。子時,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