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塊告白，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
這錢簡直就跟白撿的似的。
當然，她要臉，告白這種事也挑在假期，還是裴聿常去的那家麥當勞，她和徐諾提前蹲守在那裏，等中午裴聿到了，點好餐，林野才鼓足勇氣走過去。
說不緊張，是完全不可能的。
上一次在他面前舌頭打結，出糗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裴聿見她像個木頭人一樣在自己對面的空位坐下，好似也並不太意外，只是取下自己耳朵上的耳機，還是像上次那樣，將自己面前的可樂推到她面前。
林野也沒跟他客氣，喝了一大口，冰可樂真好喝啊。
正不知如何張口時，餘光瞥到不遠處徐諾沖她使眼色，讓她別慫。
林野緊張地開口：“那個，裴同學……”
裴聿安安靜靜地看着她。
“我喜歡你。”
裴聿眸色一定，大腦轟地一下，只覺得火山噴發，燃燒大地，整個大腦一片喧囂，掛在脖子上的耳機裏正唱着歌。
“身不由己沒有辦法。”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瘋狂……”
……
“超喜歡你，不能分離，我只相信這個真理……”
……
“百無禁忌，萬夫莫敵，我超喜歡你。”
“我慢慢不能清醒，終於不想清醒，根本不用清醒，這個惡作劇。”
自從上次她說過之後，他就在網上專門下載了這首歌。
節奏明快，朗朗上口。
這首歌結束時，座位對面的林野已經離開有一會兒了。
只剩下座位上，她喝了一口的冰可樂。
他一顆心依舊跳動得飛快。
她肯定沒有注意到，他特意點了兩杯可樂，進來時，餘光就已經瞥見了坐在角落裏的她和徐諾。
只是不知道她爲什麼看起來有些緊張。
雖然不知道她的緊張是不是和自己有關，但他還是多點了一杯可樂。
林野這邊告白完後就腳底抹油跑了，找徐諾要了賭贏的三百塊，美滋滋的過了一個周末。
周末結束後，林野再去上班時，裴聿就沒有來上課了，聽說辦了休學手續。
消息傳到徐諾耳朵裏，大驚失色。
“裴聿休學，不會跟你有關系吧？”
林野也沒想到事情居然能鬧這麼大，裴聿爲什麼要退學啊？
難道他真的是害怕早戀影響他的成績，所以退學了？
還是他覺得尷尬？
可是表白的人是她，尷尬的不應該是她才對嗎？
林野覺得很抱歉，當天放學後就去了小白樓，發現小白樓人去樓空，就連平時準時響起的鋼琴聲也沒了。
一天是偶然，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林野都沒有見過小白樓的燈亮起過。
放假後她去那家麥當勞等裴聿，準備跟他道歉，可等了一天，也沒有等到裴聿。
後來她才聽說，裴聿母子搬走了。
在繁重學業的壓力下，林野慢慢將這件事淡忘，一直到幾個月後的高二下學期，傳來一個叫所有人意外的消息。
裴聿參加了全國數學競賽，拿到了很好的名次，直接保送江城本地最好的大學江大的保送名額。
所以，他休學搬家都是爲了全身心備考嗎？
當事人已經next level了，林野也就沒有在這件事上深究了。
反正只要沒有因爲自己的惡作劇，就影響到裴聿就好。
後來林野放棄了做作業的業務，開始專注在學業上。
不能輸給裴聿太多。
只是徐諾總是拿這件事來開玩笑，說裴聿當年肯定被她嚇得不輕，否則也不會連夜退學了。
……
車子裏安安靜靜。
既然話都說開了，林野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有句話她藏在心裏很久了。
“對不起啊……我當年……”
裴聿開口：“我知道，只是惡作劇。我看到你那個朋友了，哪有人告白會帶一個朋友的。”
他指的應該是徐諾。
林野尷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
“不過還好你沒有受影響，後來還參加了數學競賽，拿到了保送名額。那時候大家都很爲你感到驕傲呢。”
裴聿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是嗎？”
林野點點頭：“當然啊。”
裴聿看着她，欲言又止。
林野見他好似有話要說，真誠地看着他，等待着。
裴聿想了想，沒有開口。
他沒辦法告訴她，他其實很早就喜歡她了，他的早熟和理智都告訴他，她給他寫情書，跟她告白，都是假的。
可看到情書，聽到“我喜歡你”從她嘴裏說出來那一刻，內心還是從未有過的悸動。
知道是惡作劇，可內心的感受還是很誠實。
他沒辦法告訴她，他休學是因爲蘇櫻在他房間裏看見了他藏起來的情書。
蘇櫻當時氣得發抖，要跟班主任打電話告狀，要找林野的家長談一談，讓他們管好自己家的孩子。
裴聿跟母親生活了這十年，是最了解母親的人，事情真要鬧那麼大，林野在青檀一中就再無平靜了。
當蘇櫻穿着睡裙在家裏的地板上不安地走來走去時。
“現在的女生太不像話了，自己不好好學習就算了，還要影響別人……”
“不行，我還是要打電話告訴你們班主任。”
“小聿，你別擔心，媽媽不會讓任何人影響你的成績和未來。”
……
蘇櫻拿着手機要撥號，手指都在顫抖，下一秒，手裏的手機被裴聿奪走。
班主任的電話已經撥出去了。
裴聿聞到蘇櫻身上的酒氣，看着蘇櫻顫抖的手：“醫生不是讓你不要喝酒了嗎？”
蘇櫻按住自己的手：“電話給我，我要跟你們班主任說，讓他……”
電話通了，那頭傳來班主任熱情的聲音。
“裴聿媽媽，怎麼了？”
裴聿沒有猶豫，安靜地將手機放在耳邊，“彭老師，我是裴聿，我媽媽生病了，我需要休學照顧她一段時間，從明天開始，我就不去學校了。如果你有問題，可以聯系我父親。”
說着，在蘇櫻驚恐不解的目光下掛了電話。
全程很冷靜，沒有一個字的廢話。
他處理這種事，已經很嫺熟了。
蘇櫻還沒反應過來：“你瘋了？你才上高二，你爲什麼不去上學了？”
忽然，她反應過來：“你喜歡給你寫情書的那個女生？”
她這才明白過來一切，兒子不讓她打電話，不是擔心她的病情，而是擔心她找那個女生的麻煩。
裴聿靜了靜：“我不喜歡她。”
房間裏安靜了。
下一秒，裴聿臉上多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蘇櫻幾乎是嘶吼：“你也學會撒謊騙我了？啊？！”
裴聿臉上火辣辣的，神情依舊冷靜，眼神更是半點起伏沒有。
母子倆相依爲命多年，他知道自己騙不過母親。
可他更知道，自己若是當面承認自己喜歡林野，只會更加刺激蘇櫻。
蘇櫻已經徹底失去理智：“你是不是也想跟裴俊豪一樣，離開我？你們都覺得我面目可憎，覺得我是個瘋子，想丟下我。”
“要不是因爲你，我能那麼早結婚，我會放棄做鋼琴家嗎？要不是因爲你，我早就出國了。你以爲我想被困在這棟房子裏嗎？”
她忽然哭了起來，痛苦的，悔恨的，憎惡的，無奈的。
“你當時看到他們……你就不該告訴我。你不告訴我，那件事就不會被戳穿，我們一家三口還能好好的，也不會便宜蘇荷和裴俊豪那對賤人。現在就只有你跟我相依爲命，你也要離開我。”
“都怪你！不是你，我的人生不會這麼一敗塗地，一無所有。”
蘇櫻跌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這樣歇斯底裏的指責，裴聿已經經歷過無數次，早已習以爲常，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自己冷血，一開始他也會哭，會愧疚，會害怕，會無助……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像一台早已疲憊麻木的機器，能做的只有收拾殘局。
等蘇櫻哭得差不多了，他嚐試坐到母親身邊，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拿醫生給她開的安定藥。
蘇櫻不肯吃藥，裴聿也有辦法，他說：“媽，你放心，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
這話比任何醫囑都有用，像是得到了兒子的某種保證一般，蘇櫻乖乖吃了藥。
等蘇櫻吃了藥，裴聿扶她起來，像個大人一樣攙扶着她回她的房間，給她蓋好被子：“我們搬家吧，這裏不適合你了。你繼續住在這裏，對你的病情沒有好處。”
這裏是裴俊豪和蘇櫻的婚房。
是他們最相愛時，裴俊豪爲她打造的童話小屋。
離婚時，蘇櫻分走了裴俊豪的大半身家，還給裴聿要到了裴俊豪公司的股份，只要公司發展得好，裴聿每年都有分紅。
可她一直住在這裏，日子越過越渾渾噩噩。
尤其是後來裴俊豪和蘇荷再婚，生了一個女兒之後，她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開始酗酒吃藥，每天熬夜到後半夜，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了，到黃昏時腦子才有片刻清醒，這也是她一天之中最寧靜的時刻。
每每這時，她會安靜地坐到那架白色三角鋼琴前，開始彈鋼琴。
青檀一中的同學只聽到了悠揚動人的琴聲，可沒有人知道，那彈琴的人其實已經瀕臨破碎。
所以每當有同學跟裴聿說，羨慕他有一個鋼琴家母親時，他只是禮貌地一笑，從不解釋。
彈完鋼琴，等夜幕降臨，蘇櫻又開始喝酒，一天一天周而復始。
裴聿很清楚，只有離開這裏，蘇櫻的病才有好轉的可能。
也才能杜絕蘇櫻去找林野麻煩的可能性。
他不能因爲自己喜歡她，再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所以他休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