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和街道辦的人,像一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他們帶走了失魂落魄的聾老太太,也帶走了院裏人心裏最後一絲僥幸。
整個九十五號院,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詭異的死寂。
雪,又開始下了。
細碎的雪沫子,無聲地飄落,覆蓋了院裏那堆狼藉的“贓物山”,也覆蓋了那灘已經開始發黑的血跡。
何雨柱還坐在牆角。
他一動不動,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石像,任由雪花落滿他的頭頂和肩膀。
他那雙平日裏總是瞪得像銅鈴的眼睛,此刻空洞無神,就那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看什麼。
沒人敢去扶他。
也沒人敢大聲說話。
院裏的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縮在自家門口,驚恐地看着這片狼藉,也看着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精神世界已經坍塌的男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死寂,終於被一陣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打破了。
是二大媽劉海中家的婆娘,她湊到三大媽閻埠貴家的婆娘耳邊,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哼。
“你說……這事兒,會怎麼算?”
三大媽哆嗦着嘴唇,眼珠子亂轉:“誰知道呢……不過,老易他……他在廠裏人脈廣,又是八級鉗工,興許……興許能把事兒化小點?”
“對對對!”二大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都高了八度,“咱們院這麼多人,都拿了東西,總不能把咱們都抓起來吧?法不責衆!法不責衆啊!”
她這話,像是一顆火星,點燃了不少人心裏那點殘存的僥幸。
“就是!咱們就是從犯,頂多批評教育!”
“一大爺在廠裏跟廠長關系那麼好,說句話,比什麼都管用!”
“我看啊,最後就是賠點錢,道個歉,這事兒就過去了。”
人們開始互相安慰,互相壯膽,仿佛只要他們自己信了,這天大的罪名,就能變成一場無足輕重的鄰裏糾紛。
他們刻意地,忽略了程錚離開時,乘坐的那輛綠色軍用吉普。
也刻意地,忘記了那些軍人身上,那股子能把人凍成冰碴子的殺氣。
秦淮茹沒有參與他們的自我安慰。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家那間陰暗潮溼的屋子,“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屋裏,空蕩蕩的。
婆婆賈張氏和男人賈東旭,都被帶走了。
那個藏着金條和成沓鈔票的鹹菜壇子,也被抄走了。
她最後的倚仗,那個被她哄得團團轉的何雨柱,也廢了。
懷裏的棒梗還在哭,餓得直叫喚。
秦淮茹看着這空蕩蕩的家,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絕望。
她知道,賈家,完了。
她必須爲自己,爲孩子,另謀出路。
她的視線,穿過那扇破舊的窗戶,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院子中央,那間被無數人覬覦,此刻卻被軍人封存的正房。
那視線裏,不再是貪婪。
而是一種更加復雜,更加深沉的東西。
程錚沒有在院裏多留。
在公安帶走聾老太太之後,他便讓張秘書派來的軍人,用封條將自家屋子暫時封存。
隨後,在全院那或恐懼,或嫉妒,或麻木的復雜注視中,一聲不響地登上了那輛軍用吉普車,返回了軍區醫院。
他需要休息。
也需要,爲下一場戰鬥,養精蓄銳。
他知道,搜查和抓捕,只是一個開始。
真正的戰鬥,還沒打響。
第二天。
天剛蒙蒙亮。
九十五號院裏,昨晚那些自我安慰的話,似乎起了一點作用。
院裏的氣氛,雖然依舊壓抑,但已經有人敢出門倒水,掃雪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試圖讓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上,仿佛只要他們假裝無事發生,那些可怕的事情,就真的不會發生。
就在這時,院門口,再次傳來了腳步聲。
不是軍靴踏地的鏗鏘,也不是公安皮鞋的沉穩。
是街道辦的王幹事,他一個人來的。
院裏的人,心裏悄悄鬆了口氣。
一個人來,說明不是來抓人的。
肯定是來調解的!
你看,事情果然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二大媽甚至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迎了上去。
“王幹事,您來啦!快屋裏坐,喝口熱水!”
王幹事卻沒看她,只是沖她擺了擺手,表情嚴肅得像是要去參加追悼會。
他手裏,拿着一個漿糊桶,和一卷用紅紙寫的什麼東西。
他走到院門口,最顯眼的那面牆壁前,仔仔細細地刷上漿糊,然後,將那卷紅紙,“唰”的一聲,展開,端端正正地,貼了上去。
院裏所有識字不識字的人,都圍了過來。
那紅紙黑字,在灰白色的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三大爺閻埠貴眼神最好,他擠在最前面,下意識地就念出了聲。
“聯合通告……”
“爲……爲維護烈士榮譽,嚴懲不法之徒,茲定於……三日後,上午九時,在……在軋鋼廠萬人廣場,對‘九十五號院侵占烈士家產,謀害烈士遺孤’一案,主犯易中海、賈東旭、賈張氏、張氏(聾老太太本名)等人……進行……”
閻埠貴的聲音,開始發顫。
“……公……公開審判!”
公開審判!
這四個字,像四柄燒紅的鐵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二大媽臉上的假笑,瞬間凝固。
那些剛剛還在幻想着“法不責衆”的鄰居,一個個臉色煞白,像是被人抽走了魂。
公審大會!
還是在軋鋼廠的萬人廣場!
這已經不是調解了,這是要殺雞儆猴!是要把易中海他們,當成反面典型,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啊!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但,這還不是最讓他們絕望的。
閻埠貴那顫抖的手指,指向了公告的最下方,那一行小字。
他的嘴唇哆嗦着,幾乎發不出聲音。
“落……落款……”
“京城市高級人民法院……”
“京城市公安局……”
“還有……還有……”
他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度恐怖的東西,整個人向後一仰,一屁股癱坐在了雪地裏,嘴裏發着意義不明的“嗬嗬”聲。
一個膽子大的年輕人湊上前,終於看清了那最後一個,也是最觸目驚心的印章。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艱難地,念了出來。
“中……國……人……民……解……放……軍……”
“京……城……軍……區……”
“軍……事……法……庭!”
轟——!!!
如果說“公審大會”是一柄鐵錘,那“軍事法庭”這四個字,就是一顆真正的炸彈,在整個九十五號院,徹底引爆!
軍事法庭!
院裏所有識字的人,在聽到這幾個字的瞬間,腿都軟了!
那是什麼地方?
那是審判叛徒、間諜、戰犯的地方!
軍事法庭的介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們——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