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輪到做晚飯的人是二孫媳婦李銀環和二丫,她們提前了一點時間下工,還沒到家門口,就聞到了肉香味。
李銀環吸了吸鼻子:“這不年不節的,誰家日子這麼好,做起肉了。”
楊二丫多吸了幾口:“晚上就着這香味我能多吃幾根紅薯。”
李銀環被逗笑了:“那虧了,糧食耗費大了。”
姑嫂兩人走着走着,發現香味更濃了,兩人對視一眼,默契的加快了步伐,到了門口,一推,院門是關着的。
一般情況下,院門是不關的。
難道真是自家做肉了?
李銀環輕輕拍門:“四叔,開門。”
楊四河開門讓她們進來,然後又把院門給關上了。
楊四河沖她們指了指廚房的方向:“你們去給奶奶幫忙,我繼續在這拔草。”
其實他們家院子沒有雜草,這就是個借口。
李銀環一邊走,一邊咽口水:“不年不節吃上肉了,這日子真好。”
她在娘家的時候,一年到頭,除了喜喪,就只有過年和中秋能沾點肉腥——連點肉沫都吃不上,那點肉,要給家裏的壯勞力和弟弟吃,她是女孩,是不能吃肉的,但嫁到楊家沒有這個說法,有好吃的,大家都能吃,只是多或少的區別。
這楊家真是嫁對了。
她心裏美滋滋。
同樣美的還有陸續回來的楊家人。
楊六福直接在廚房門口扎根了,時不時盯着裏面咽口水,對院子外面小夥伴們的高聲呼喚視而不見。
他手裏還緊緊攥着一本小人書,不舍得放手。
周水冬在和陳紅秀笑着去喂豬,其樂融融。
楊八海一回來就聞到了肉香,他頓時就樂開了花,而且他自覺他之前惹他媽生氣的事兒已經過去了,畢竟他現在都和悅悅見不着面,而且他也每天認真讀書,他依舊是他媽最心愛的小兒子,所以他跑到楊巧映身邊,一點不見外的摟着她的胳膊撒嬌:“媽,今天我們家吃肉啊,真好。”他倒是機靈,沒有把中午在他二哥那吃了豬蹄這拉仇恨的事兒說出來,沒口子的贊美:“這肉是二哥給的嗎?我們今天沾了媽的光了,要不是媽,我們哪能吃上肉啊?”說着臉還挨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因爲他身高更高一點,他得歪着身體才能做這個動作,楊七菊看着這個樣子覺得有點惡心,但她也不甘示弱,挽上了楊巧映另一側的胳膊:“媽,吃了肉我讀書會更認真的,我一定會考上高中!”
說這話的時候她斜睨着楊八海,目光中有着挑釁,這話她敢說,楊八海敢說嗎?
楊八海咬了咬牙,受不住這挑釁:“七姐,你別得意,我也一定能考上高中!”要是考不上、要是考不上……他就求媽媽讓他留級再學一年!
不過他知道,要是他這樣說了肯定會被媽媽罵,其他人也會對着他指指點點看笑話,不到不得已,他也不想走這條路。
一斤半的豬肉二十一人吃都沒多少,更別說裏面大半部分用來熬豬油了,爲了大家都能吃到,瘦肉和豬肉渣用來燜南瓜,加點豆豉,香氣逼人。
看着家裏一堆人頭,這個時候楊巧映很能理解原主爲什麼會偷偷給自己偏心的幾個開小灶。
除了手指有長短這個理由之外,實在是沒法一視同仁,就比如說原主偶爾偷偷給楊八海開小灶煮個雞蛋的事,要是一視同仁,家裏大大小小二十一口人,那就要煮二十一個雞蛋,小地主家都沒法這麼吃。
但人一直不能吃葷腥也不行,所以原主的做法就是隔兩天煮一個蛋花菜湯,或者是雜糧飯裏放一個雞蛋進去,這就跟水滴進海洋似的,得要運氣好才能看見那點蛋花,而這在他們村裏已經是舍得吃的那一類人了,很多人除了農忙,就只有過年過節、或者是喜喪病這幾個時候才願意煮個雞蛋。
他們這兩天一個雞蛋的行爲,在他們看來那簡直是奢侈。
菜做好了之後,楊巧映拿出一個大瓷碗裝了一碗,肉有三分之一在這裏,又拿了個碟子蓋上,交給大孫子楊慶安,“拿去給你老伯公。”
楊慶安接過來,二話沒說,小跑着去送菜。
兩家隔得並不遠,大概五六百米的距離,他回來應該就能開飯了。
一番推拉之後,楊大伯留下了侄女送的菜,看着圍着自己的重孫、重孫女,先給自己夾了一筷子,然後給老婆子夾了一筷子,就把這碗菜放到了桌子中央:“吃吧。”
他話音剛落,這碗菜就被筷子給圍住了,當這些筷子散去,這碗南瓜燜豬油渣就見底了,碗裏就剩點汁,他大重孫子把碗拿了起來,用紅薯來來回回蹭了幾遍,把壁上的油水吸的幹幹淨淨。
“放了肉,這南瓜真好吃。”
沒有人問這肉是哪來的,都默認了是楊巧映去公社她二兒子孝敬的,吃完了,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有個捧鐵飯碗的就是好啊。”這聲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自己聽到。
有這樣感慨的,還有楊四河,他覺得自己要求不高,他家大丫要是嫁到了公社去,逢年過節給他割點肉,買點點心,這要求不過分吧?
那日子過得想一想都覺得美。
李銀環的運氣不錯,在搶菜的時候眼疾手快,吃到了兩塊小小的豬油渣,那股香味一直縈繞在她嘴巴裏,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二次吃豬油渣。
第一次是偷吃的,那一次家裏沒人,櫃子又沒鎖,她就偷偷的夾了一塊,爲了怕被人聞到味道,她還特意放到了外面,忍了一晚,第二天才去把那豬油渣給吃了,那味道她回味了好久,今天這豬油渣不是她偷的,是她憑運氣和實力放到嘴裏的,真好吃啊,熱的豬油渣就是比冷的好吃,就是小了點。
“要是天天都能吃肉就好了。”
楊慶軍聽到這話笑出聲:“這樣的日子夢裏才有。”他也做過這樣的夢,夢裏他吃一只雞扔一只雞,夢醒後,他心疼了好久。
有再多的雞也不能扔啊!
翌日,楊巧映說自己要去上工了。
楊大山一聽,連忙道:“媽,你身體受得住嗎?”
楊巧映:“我會去跟小隊長說,讓他給我派輕鬆的活。”
楊大山沒有一點異議:“你幹不來別強來,喊我們去幹。”
其他人紛紛附和。
楊巧映看了一圈,發現大家臉上都沒有勉強的意思,心裏有些安慰。
原主之前的付出她的兒孫是知道且承情的,沒有覺得她現在掙不了那麼多工分就有錯。
學生要去上學,其餘人,除了年紀最小的六福和文盛、文惠三人,都去倉庫前集合。
一來這裏,就有許多人跟楊巧映打招呼:“楊巧,你來上工了。”
“楊婆子,聽說你病了,好了吧?”
“你怎麼請這麼多天假?”
楊巧映:“……”
她再一次慶幸原主不是那種熱衷八卦愛東家長西家短的性格,好友少,不然交際困難程度還要再上升一檔。
小隊長最終給她派了個花生地除草的活,這活幹完一天能拿五個工分,農具?沒有,就靠一雙手。
他們大隊的農具沒有那麼充裕,鋤頭要分給翻地的人。
楊巧映蹲在地頭開始拔草,幸好花生她是認識的,不用擔心把作物當野草給拔了。
她才拔了沒多久,就有人湊了過來:“楊婆子,好久沒看到你了,你這病沒事了吧?”
“我看也是小毛病,你這陣子可享福了,你氣色都比先前好了。”說着她還有些羨慕,這樣享福的日子她也想過啊,但沒有那本事,她要是不來上工,家裏得要鬧翻天了。
來人姓黃,因爲臉上的麻子,人稱黃麻婆,也是三隊的人,但和楊巧映不熟,屬於那種見了面會打招呼,扯一兩句閒話,就沒下文的關系。
“你這些天就在家待着?我都沒見着你。”
當然不是,她會上山,以挖野菜之名摟點鬆針柴火,兼帶着尋找野味,不過時間跟大家錯開,所以沒幾個人遇到她。
但這些沒有必要說,所以楊巧映沒回答,而是反問:“你找我有事?”
黃麻婆臉上有些訕訕,“你這是什麼話?就不能過來找你聊聊天啊?”說是這樣說,但她下一句就轉入了正題,“我正好有點事兒,想問問你,你家老八,說人家了沒有?”
楊八海在大隊裏挺受歡迎。
本人長的不錯,還有學歷,要是能考上高中,那就是高中生了。
這可是妥妥的文化人!
楊家的條件也不錯,他們家的房子擺在那裏,他們家雖然也是泥磚房,但底下三分之一是石頭壘的,比一般通體黃泥磚建的房子更結實耐用,屋頂上鋪的也不是稻草,而是正經的瓦片,從這兩點就能看出他們家經濟是比較殷實的。
也是,不是殷實的人家也不能把家裏所有孩子都送去上學。
楊八海前頭兩個大侄子結婚的例子在那明擺着。
也是石頭打底,瓦片鋪的屋頂,裏面家具樣樣齊全。
姑娘一嫁過去就能獨占一屋,那屋子大,等以後有了孩子,還能再隔出一個小房間,帶着孩子一起住。
家裏面時不時的還有公社那邊的補貼,這日子過的在他們村不說拔尖,那也是中上。
之前因爲楊巧映突然病了,好些天不來上工,黃麻婆還有些擔心,怕她生了什麼大病,窮人家得什麼都好,就是不能得病,這可以把一個家都拖垮。
不過現在看她好端端的,黃麻婆就放心了,話也可以提了。
“我娘家侄女和你家老八同歲,她長的有福氣,爲人勤快能幹,還讀完了小學,她是家裏的老大,下面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全都是她一手帶大的,會照顧人!”
言外之意,你的小兒子那樣,就得找個能照顧人的媳婦。
楊巧映:“……”
她說來說去,誇得就是她能幹會照顧人,別的優點一個沒提,那就是沒有其他優點,這條件楊八海能看中?
他之前的目標還是當工人的女婿。
楊巧映不想接着往下聽了,等下她說的越多,她開口拒絕越傷顏面:“我先謝謝你惦記着我家老八的人生大事,只是他還是個孩子心性,不懂事,說親早了害人害己,不到二十歲,我是不打算給他相看的。”
黃麻婆臉上頓時就不好看了:“什麼害人害己,看不上就看不上,我就說你家大丫左挑右選定不下來挑剔的很,看來這是隨根了,別人都沒嫌棄她媽一溜生了五個丫頭才生男丁,你們眼睛還放天上,你也不怕她挑成個老姑娘嫁不出去砸手裏!”
楊巧映也生氣了:“她還這麼小着什麼急?沒看到合適的不結婚成了個老姑娘也不用你操心,我家養的起!”
這話她能說,黃麻婆不信,她嗤了一聲:“牛皮誰不會吹,要是她二十歲還不結婚,路上見個小夥你都得把人綁家裏去入洞房!”
她本來是幫着一起除草的,現在把草原地一扔,站起來就走了。
她一走,就有人湊了過來,“你別管她說什麼,她那娘家侄女差點就定親了,男方臨時毀約,她一門心思說個更好的人家壓那男方一頭呢。”
楊巧映:“……”
這人也是個臉皮厚的,看她們說話,就主動湊了過來,當面看八卦不說,現在還直接點評上了。
楊巧映不說話,她也不覺得有什麼,自說自話:“你這病是好了吧,你這回病的可夠久的,你是不是故意裝病啊?我看你這氣色可好了不少。”
那當然是好了不少,楊巧映不僅去找劉大夫開了藥,吃的方面也沒虧待自己,每天兩個雞蛋打底,晚上還有一頓白面宵夜,遊戲空間裏的六只母雞停止下蛋後,她賣了三只,剩下那只燉了,分兩天吃完,時不時還吃點糖什麼的,這樣臉上的氣色要是還不好,那真沒招了。
“劉三妹,你怎麼也來拔草了?”劉三妹平時不會來幹拔草這活,她嫌工分少。
原主在村裏的人緣說不上好,因爲她是一個異類,別人都是女嫁男,只有原主是招贅,不用離家,她爸給她找回來的童養夫身無牽掛,也就代表着沒有那麼多麻煩的親戚要相處,而且他還長得又高又帥,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很容易心裏不平衡,所以原主這麼多年來說的上的朋友就劉三妹一個,雖然這人嘴巴是碎了點,卻知道分寸。
劉三妹笑了笑,露出一口黃牙:“這不是想和你說說話,我下午就不來拔草了。”
這是特意過來拔草的。
她嘆了一口氣:“沒好全,我藥吃完了還是要去醫院的。”而且不去公社怎麼有借口拿東西出來?
劉三妹面露同情:“你這不是什麼小病啊,這麼久還沒好,花了多少錢啊。”
在大部分鄉下人看來,要去醫院的,都是大病,要是時間還久,那更不得了。
楊巧映:“不是什麼大病,調理身體的,大夫說我這回的藥吃完再去一回就差不多了,也沒花多少錢,還有就是老了,你看我臉色,真要是大病,臉上看的出來。”去了兩回,錢花了八塊多,在楊巧映看來確實沒多少。
她必須得跟外人澄清她沒有生什麼大病,不然真會影響家裏未婚男女的行情,誰家會樂意親家有個藥罐子?
那是真能把一家都給拖垮的。
劉三妹這下點頭了,氣色這東西確實騙不了人:“你是個有福氣的。”
誰不想調理身體?這不是沒那個條件麼,有點什麼不舒服,能忍的就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