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緩慢流淌在鋪滿圖紙的工作台上。
蘇星韞的指尖沾着鉛筆灰,在紙上勾勒出光影的軌跡。
空氣中浮動着模型膠水的微澀,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
連着一周,每日晌午都有穿着熨帖制服的人準時叩門,送來溫潤的姬鬆茸燉雞與翡翠蝦餃。食盒角落烙着「趙」字暗紋,像他本人一樣沉默而強勢。
蘇星韞從最初的忐忑到如今自然接過湯勺,甚至會在忙碌間隙期待那盅緩解眼澀的桂花雪梨湯。
此刻,她正爲一個轉角廊柱的光影折射角度苦惱,需要參考之前掛在牆邊支架上的原始地形圖。
門被輕輕推開。
以爲是助理阿婷來了,她頭也沒抬,目光仍黏在圖紙上,聲音軟糯:“阿婷,幫我拿一下架子右上角那份棕色的地形圖,謝謝。”
腳步聲靠近。
一份卷起的圖紙遞到她手邊。
蘇星韞順手接過,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對方的手。
觸感不對。
阿婷的手是柔軟的,帶着少女的溫熱。而這只手,指節分明,修長有力,帶着微涼的體溫和薄繭。
她猛地抬頭。
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裏。
趙聿盛。
他不知何時來的,就站在她身側,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大片光線,將她籠罩在他的影子裏。
沒有穿正裝,僅着一件質感柔軟的深藍色襯衫,領口隨意解開兩顆紐扣,少了凌厲。
他手裏拿着她剛才要的圖紙,目光卻落在她臉上。
“趙先生?”蘇星韞的心髒猝不及防地加速,握着圖紙的手指微微收緊。
“打擾你了?”他開口,嗓音比平時似乎柔和了些許,像大提琴的低音區,在她耳邊緩緩震動。
蘇星韞下意識地搖頭,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幹淨的氣息,菠蘿包的焦香正從袋子逸出,與他身上的氣息糾纏成矛盾的漩渦。
那只手骨節嶙峋,腕間的腕表從襯衫袖口探出寸許——像暗夜裏驟然撕裂的閃電。
蘇星韞的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個墨點。
她站起身,鉛筆從指間滾落。
他彎腰拾起筆,指尖掠過她裙擺的流蘇。
“叫我阿盛。”聲音低得如同晚風揉碎浪花。
紙袋被擱在堆滿色卡的茶幾上,金黃酥皮從油紙裏探出頭來,“陪我用個下午茶?”
不是詢問。是他鋪開的一張溫柔羅網。
蘇星韞看着他從紙袋裏取出瓷杯,絲襪奶茶的醇厚與菠蘿油的甜膩頃刻間攻占了滿是墨香的空氣。
她忽然想起昨夜沈亦安在電話裏的調侃:“我表哥連搶地盤都像在布棋,你現在是他棋盤最中心那顆子。”
菠蘿包的糖霜沾上她的唇角,像雪落在白茶花瓣上。
趙聿盛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忽然傾身,指腹擦過她唇畔。
粗糲的薄繭碾碎糖霜,也碾碎空氣裏懸浮的微塵。蘇星韞屏住呼吸,看見他眼底映着兩個小小的自己——發絲沾着鉛筆屑,腮幫還鼓着半塊菠蘿包。
“沾到了。”他撤回手,目光卻仍鎖着她的唇。
指尖那點碎屑被他捻在指間,仿佛是什麼值得珍藏的金粉。
窗外有雲飄過,光線倏忽暗下。他的影子完全籠罩住她,像永夜包裹住即將燃盡的燭火。
蘇星韞捏着剩下的半塊菠蘿包,酥皮簌簌落在圖紙的維多利亞港輪廓上,如同給鋼鐵森林撒下星屑。
“趙生也喜歡菠蘿包?”她突然問。
他摩挲着瓷杯邊緣,“很甜……”
奶茶杯沿留下她淡紅的唇印。趙聿盛用指腹抹過那道痕跡,動作輕得像在擦拭古董瓷釉。當他端起茶杯將同一處貼向唇邊時,蘇星韞耳尖燒了起來。
“坡度數據要改嗎?”他忽然問。
“什麼?”
“你剛才說,東南角坡度偏差三點七度。”他咬下她剩在碟裏的半塊菠蘿包,糖漿沾在他的唇角,“現在我是你助理,蘇老師不該下指令?”
蘇星韞的鉛筆在圖紙上劃出長長的線。那些關於安全距離的警告在菠蘿包的香氣裏融化成糖漿。她伸手從他唇邊拈走糖漬,學着他方才的語氣:
“沾到了,趙助理。”
窗外暮色初臨,維多利亞港的燈火次第亮起。
趙聿盛凝視着她指尖那點晶瑩,忽然用粵語低唱了一句老歌:“麻煩春風吹散眉彎……”
蘇星韞沒聽懂詞意,卻在他眼底看見一片正在融化的冰川。
當他把頭輕靠在她堆滿圖紙的桌邊時,她伸手觸摸到了他的黑龍紋戒指。
“明日下午茶……”他閉着眼輕笑,“食菠蘿包還是葡撻?”
“都可以”
圖紙上的香港夜景在他們交疊的影子裏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