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果然如陸嶼舟所料,蘇家那邊亂成了一鍋粥。
紅星大隊的大喇叭還沒響,蘇家大院裏先炸了鍋。
“哎呀!這咋沒聲兒了呢?剛才還好好的!”
蘇父蘇振華急得滿頭大汗,手裏抱着那台紅燈牌電子管收音機,左拍拍右拍拍,就像抱着個得了急病的孩子。
這收音機可是蘇家的寶貝疙瘩,也是蘇振華這個大隊長的臉面。每天早上聽新聞、晚上聽評書,全指望它呢。
“爹,你別拍了,再拍散架了。”
二哥蘇建業湊過去,自告奮勇地搗鼓了半天,結果除了弄出一陣刺耳的“滋啦”聲,啥也沒聽着。
“去去去!笨手笨腳的!”蘇父氣得把他攆到一邊,臉黑得像鍋底。
蘇玉昭坐在飯桌旁,看似低頭喝粥,心裏卻在琢磨怎麼把懷裏揣着的那個護膝送出去。直接送太唐突了,得找個好由頭才行。
正巧,院門口傳來了自行車鈴聲。
“老蘇!在家不?”
是供銷社的王主任。他是來大隊聯系收山貨的事兒,順道過來討杯水喝。一進門,看見蘇家這如臨大敵的陣仗,王主任樂了:“咋了這是?收音機罷工啦?”
“可不是嘛!”蘇父嘆了口氣,“老王,你那供銷社能不能修?”
“我那兒哪行啊,縣裏師傅都病着呢。”王主任搖搖頭,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拍大腿,“哎,我想起來了!你們隊那個陸知青,陸嶼舟!那小子手藝絕了,連我的手表都能修好,這收音機肯定不在話下!”
“陸知青?”蘇父愣了一下,顯然沒把那個病歪歪的知青跟修電器聯系起來。
旁邊的二嫂劉蘭芝撇了撇嘴:“那個小白臉?他能會啥?別給修壞了,到時候賠都賠不起。”
蘇玉昭聽到這話,眼睛一亮——機會來了!
她心裏想的是“正好請他修好收音機,我這護膝就能當謝禮送出去了”,嘴上卻故意氣二嫂:
“二嫂你別門縫裏看人!陸知青是大學生,懂物理,肯定比你會!”
說完,她也不等蘇父發話,站起來就往外跑:“爹,我去叫他!”
知青點。
陸嶼舟正準備上工。因爲腿疼,他走得有點慢。昨晚畫了一宿圖紙,腦子裏全是電路圖,但這會兒肚子餓得咕咕叫,現實的引力又把他拉了回來。
他其實一直在等。等隔壁那個求助的聲音。
“陸知青!陸知青!”
清脆的聲音傳來。他一抬頭,就看見那個粉色的身影氣喘籲籲地跑進了院子。晨光裏,蘇玉昭跑得臉頰紅撲撲的,幾縷碎發貼在鬢角,眼睛亮得驚人。
“快!帶上你的工具,去我家!”
她跑過來,甚至忘了避嫌,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我爹的收音機壞了,王伯伯說你會修!”
陸嶼舟低頭,看着袖口上那只白嫩的小手。再看看她那副全然信任、甚至帶着點“我的救星來了”的小表情。
他心頭一跳,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這就叫,想睡覺有人送枕頭?
“等我拿工具。”
他聲音沉穩,並沒有因爲她的觸碰而顯得慌亂,反而透着股讓人安心的鎮定。
……
蘇家堂屋。
陸嶼舟坐在八仙桌旁,面前擺着那台“罷工”的收音機。全家人都圍在旁邊看。蘇父是一臉緊張,二哥是好奇,二嫂是等着看笑話,只有蘇母還在張羅着給客人倒糖水。
而蘇玉昭,搬了個小板凳,就坐在陸嶼舟身側,離得最近。她兩手托着腮,那雙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陸嶼舟從兜裏掏出一把自制的螺絲刀和萬用表。他神情專注,修長的手指熟練地拆開後蓋。
那一刻,他身上的頹廢和病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技術者的從容和自信。
“這裏,電子管座鬆動氧化了,導致接觸不良。”他的聲音清冷悅耳,“還有這個電容,有些鼓包虛焊,所以才會有滋滋聲。”
他頭也不抬地伸出手:“起子。”
蘇玉昭立馬把工具遞到他手裏,配合得默契無比。指尖相觸時,陸嶼舟的手頓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他沒有替換零件,而是利用帶來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清理了觸點上的氧化層,又重新加固了焊點。他的動作很輕,卻很穩,每一個步驟都透着專業的嚴謹。
十分鍾後。他重新裝好後蓋,插上電源,輕輕旋動旋鈕。
“滋——滋——”
電流聲過後,一個字正腔圓的女聲清晰地傳了出來:“……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
“響了!響了!”
蘇家大院瞬間沸騰了。
蘇父激動得直拍大腿:“行啊陸知青!真人不露相啊!這手藝,比縣裏的師傅都強!”
二嫂劉蘭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悻悻地閉了嘴,轉身去廚房假裝忙活了。
大哥蘇建國憨笑着給陸嶼舟倒了杯水:“陸知青,喝水。剛才多虧你了。”
蘇玉昭看着陸嶼舟,眼裏的崇拜都要溢出來了。這下,她的護膝送得更理直氣壯了!
她得意地沖二嫂的背影揚了揚下巴,那副狐假虎威的小模樣,看得陸嶼舟忍俊不禁。
“陸知青,還沒吃飯吧?”蘇母熱情地端來一碗荷包蛋面條,“快,吃口熱乎的!”
在這個年代,給人幹活管飯是規矩,但這荷包蛋可是貴客待遇。
陸嶼舟確實餓了。但他沒急着吃。他看向蘇父,語氣謙遜又不失分寸:
“大隊長,這收音機有些年頭了。我剛才只是做了簡單的清理,要想徹底修好,最好換個新電容。過兩天我去縣裏,幫您淘換一個。”
蘇父現在對他是一百個滿意:“好好好!都聽你的!以後這機器就歸你保養了!”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臨走時,蘇父硬是塞了兩塊錢和兩張工業券給他:“拿着!這是技術錢,不能讓你白忙活!”
陸嶼舟推辭不過,收下了。這一波,不僅賺了錢和票,還賺了名聲,更重要的是——他在蘇家掛上號了。
蘇玉昭送他出門。
爲了避人耳目,她假裝送他一程,兩人一直走到了巷子拐角的僻靜處。
“陸知青,等等。”
蘇玉昭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她迅速從懷裏掏出那個藍布包,硬塞進陸嶼舟手裏。
“給你的。”她小聲說,耳根有點紅,“**今天謝謝你幫我爹修好收音機。**我看你幹活的時候一直揉膝蓋,肯定又疼了吧?這是我做的護膝,裏面塞了好多棉花呢。”
陸嶼舟捏着那個厚實的布包。
那是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帶着她的體溫,和那股好聞的雪花膏味。膝蓋上的刺痛,似乎真的被這股暖意給熨平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在護膝不起眼的角落裏,還繡着幾竿歪歪扭扭的小青竹。
陸嶼舟眼底瞬間涌上一層暖意。
“做得真醜。”
他嘴上嫌棄,手卻把護膝攥得死緊,生怕掉了,“針腳像蜈蚣爬。”
蘇玉昭氣得瞪圓了眼:“你!不要還我!”作勢要搶。
陸嶼舟身子一側,避開了她的手,順勢將那個藍布包揣進了懷裏,貼着心口放好。
“送出來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看着她氣鼓鼓的樣子,聲音低了下來,帶着一絲從未有過的溫柔,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謝了。我很喜歡。”
說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大步離開。雖然腿還有點跛,但背影卻挺拔如鬆。
蘇玉昭站在巷口,看着他的背影,臉上的熱度久久不退。
哼,口是心非的壞家夥。明明就很喜歡嘛。
陸嶼舟摸着懷裏熱乎乎的護膝,又摸了摸兜裏的錢和票。有了本錢,今晚或許可以幹票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