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城主府書房的燈還亮着。
孤雲城才剛緩過勁來，柳雯送來的密報就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了。石門城正在集結兵力，並且對我方的底細一清二楚。這說明，一場更硬的仗就在眼前。
“先生，我們得馬上備戰了。”蕭遠沉聲說道。
林川卻指着桌上攤開的戶籍簡冊和土地圖志，開口道：“備戰，不只是磨刀加固城牆。真正的戰爭，從這裏就開始了。”
他把一份連夜寫好的文書推到蕭遠面前，上面的標題很扎眼——《孤雲城財稅戶籍一體化改革方案》。
“石門城敢來，就是算準了我們打完仗沒錢了，撐不下去。所以，我們現在最該做的，是向內掘金。”林川說道，“我要把全城的田和人都查一遍，統一稅收。那些被地方大戶藏起來的地和人，都得挖出來，變成我們搞工業、擴軍的本錢。”
蕭遠只看了幾眼，就倒吸了口涼氣。這已經不是改革了，這是要把孤雲城翻個底朝天。
“先生，這會動搖城裏的根基的。”
“不破不立。”林川回答，“城主，想蓋新房子，就得先把舊房子的地基給拆了。”
第二天一早，議事廳。
蕭遠當衆宣布林川的改革方案時，整個大廳一下就炸開了鍋。
主簿孫思源帶頭，十幾個文官立刻跪了一地。
“城主三思啊！”孫思源叩着頭，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清查田畝，這是要動搖咱們的根基啊！孤雲城百年的基業，全靠着祖宗留下的規矩。要是硬改，人心就亂了，那些大戶也不跟我們一條心了。到時候敵人還沒打過來，咱們自己就先垮了！這是亂政的法子！”
“孫主簿說的對！”
“祖宗的規矩不能變！林大人這麼幹，是要毀了孤雲城！”
一時間，廳裏哭的、勸的亂成一片。這些文官，大部分都和城裏的大小地主、富商有關系。林川的方案，跟割他們的肉沒什麼區別。
林川冷冷看着這出鬧劇，一個字都沒說。等他們哭嚎的勁兒小了點，林川才朝蕭遠拱了拱手，轉身走出了議事廳。
孫思源他們都愣住了，準備好的一肚子道理，結果根本沒用上。
不過，他們很快就明白了林川的反擊是什麼。
不到一個時辰，城裏廣場最顯眼的地方，幾個士兵在林川的吩咐下，貼出了一張大白榜。上面的黑字標題寫得特別大——《孤雲城戰時貢獻榜》。
榜上密密麻麻記着守城戰以來，城裏各家的貢獻。從捐出最後一把米的窮人，到戰死的士兵家裏，哪怕一文錢、一斤糧，都寫得清清楚楚。
但在榜單最後，另一份名單就特別扎眼。
“城東張氏，有地三百畝，鋪子三間，戰時貢獻：零。”
“城南李家，布行老板，家財萬貫，戰時貢獻：零。”
……
一個個平時在城裏作威作福的富戶名字，和他們那冰冷的零貢獻放在一起，反差極大。
這榜文一貼出來，整個孤雲城都炸了。
“憑什麼！我們家男人死在城牆上，他們一粒米都不出？”
“張扒皮！上個月還想漲我家房租，原來是在發國難財！”
底層的軍民一下子就憤怒了。窮可以忍，但這種不公平誰都受不了。百姓的怨氣，直接沖着榜上的富戶和跟他們勾結的官員去了。
孫思源府上，他渾身發抖，抓起一個心愛的瓷瓶狠狠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豎子！竟然用這麼下作的手段！”孫思源明白了，林川這是在拿老百姓來逼他。
“老爺，現在外面都鬧翻天了，咱們怎麼辦？”管家慌張的問。
孫思源眼裏閃過一絲狠勁：“他想查賬？想清田？好！我就讓他查！把府庫裏那些老掉牙的舊賬都翻出來給他看！我倒要瞧瞧，沒我這個主簿點頭，誰能從那些賬本裏看出一畝地的窟窿！”
他馬上動用主簿的權力，連夜把所有的田畝、戶籍卷宗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做了無數假賬，留下無數漏洞。他相信，靠着這套傳了上百年的復雜賬本，肯定能讓林川的改革進行不下去，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林川早就料到了。
第二天，孫思源正得意的等着林川來啃他那堆爛賬，林川卻帶着一群特殊的士兵，出現在城東張家的地頭。
這隊人，全是蒙學裏挑出來的優秀畢業生，帶頭的就是小石頭。他們沒穿盔甲，而是人手一本紙筆，還扛着些奇怪的木杆和繩子。林川給他們起了個名字，叫審計實習隊。
“林川大哥，我們真要用你教的那個三角形測量法和復式記賬法？”小石頭仰着頭，眼睛裏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
“對。”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知識能殺敵，能斷案，還能分清好壞。去吧，讓全城的人都看看，什麼叫數據。”
要公開量地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好多老百姓都自己跑來看熱鬧。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這群半大的孩子幹起活來有模有樣。他們幾個人一組，有的立杆，有的看，有的拉繩子，有的記數。嘴裏還念着別人聽不懂的勾三股四弦五、角度、基準線。
小石頭是總負責人，在一塊小黑板上，用白色的炭筆飛快地算着。他用的，是林川教他的阿拉伯數字和新的計算符號。
一個時辰後，最後一塊地量完了，小石頭把所有數據匯總，算出了最後的結果。
他走到早就等在那兒的孫思源和張家老爺面前，清了清嗓子，用還很嫩但很響亮的聲音宣布：“經過實際測量，城東張氏名下的田產，總共是四百一十二畝。可孫主簿給的官方圖冊上，記的是二百八十畝。他家藏了一百三十二畝地沒上報！”
“轟！”
人群一下子炸開了。
一百三十二畝！按孤雲城的稅率算，這幾十年偷的稅，都夠養活一支百人軍隊了！
孫思源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他指着小石頭，嘴唇哆嗦着說：“你……你胡說！你個小屁孩懂什麼量地的方法！這是污蔑！”
“數據不會說謊。”小石頭把手裏的賬本和圖紙舉起來，“我們每一步怎麼量的，怎麼算的，都記在這兒，誰都可以來檢查。請問孫主簿，您的那本賬，敢不敢拿出來讓大夥兒對一對？”
被無數雙憤怒的眼睛盯着，孫思源冷汗直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引以爲傲的復雜賬目，在林川這種簡單而精確的科學方法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證據確鑿，百姓的怒火也壓不住了。
當晚，蕭遠在議事廳當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決定。
“主簿孫思源，玩忽職守，勾結大戶，藏匿田畝，動搖城池根基，立刻革職，收押候審！”
他又轉向一個站在角落，看起來有些局促的平民青年：“王平，你從蒙學速成班畢業，成績很好。從今天起，你暫代主簿的職位，負責幫林大人推行新政！”
這道任命，比罷免孫思源帶來的震動還大。一個沒任何背景的平民，一步登天，管起了全城的錢和糧。這徹底打破了上百年來的規矩。
孫思源癱倒在地，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完了，他代表的那個舊時代，也完了。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
三天後，蕭遠的親衛在清查孫思源家時，在他書房的暗格裏，發現了一個小鐵盒。
鐵盒裏沒有金銀，只有幾封信。
當親衛把信交給林川和蕭遠時，兩個人的臉色同時沉了下去。
那是孫思源跟石門城主王莽來往的密信。信裏，孫思源不光詳細說了孤雲城守城戰後兵力空虛、東西緊缺的情況，更是花了大篇幅，描述了他所謂的妖術——能讓投石機威力變大的配重結構，能批量生產鐵蒺藜的流水線，甚至還有那晚炸死刺客的天雷……
信的最後，他寫道：“此子不除，必成大患。望城主早下決心，帶兵東進，我願做內應，一起除掉這個妖人，還天下太平。”
原來，石門城的情報是從這兒來的。
這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背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