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祈晏走進屋子裏,目光投向榻上:“表姑娘如何了?”
青黛輕聲回稟:“回大公子,表姑娘服過藥,發了一身汗,眼下睡得正沉。”
“下去吧。”
“是。”
謝祈晏走近床榻,撩開紗幔,目光落在昳麗容顏上。
雙頰泛紅,幾縷青絲被汗水濡溼,黏在肌膚上,平添了幾分嬌憨。
他坐在榻沿,取過矮幾上疊放整齊的幹淨軟帕,擦去她額上的汗珠。
擦完汗,指尖流連在臉頰,捏了捏,低聲喟嘆:“還是睡着了比較乖。”
他起身,自顧自褪去外袍,隨手搭在屏風上,掀開錦被躺了進去,動作流暢得仿佛天經地義。
床榻微微下沉。
他伸手,將人撈入懷中。
又執起她的手,引導着環抱住自己的腰身,好似她主動依偎着他一般。
她的臉頰恰巧埋入他頸窩,溫熱的鼻息一下下拂過頸側的肌膚,帶着細微的癢意,激起一陣隱秘的戰栗。
無意識的親近,比任何刻意的撩撥更令人難以自持。
謝祈晏喉結滾動,呼吸驟然粗重了幾分,收緊手臂,將人更緊地箍在胸前,下頜抵着她發頂蹭了蹭。
閉上眼,深吸一口發間馨香。
“蓁蓁,你離不開我的。”
“待退了親事,再好好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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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那邊,自那日被謝正遊在榮錦苑撂下話後,見謝祈晏依舊我行我素,心中憋悶,卻又無可奈何。
她忙着籌備文杏宴,還是忍不住抽空往謝正遊的書房轉悠,明裏暗裏催促他管教長子。
謝正遊被擾得不勝其煩,抽了個空,將謝祈晏喚到了書房。
“前兩日,你母親讓人送去的冊子,你連看都未看便退了回去?”
謝正遊正臨着一幅字帖,筆走龍蛇,頭也未抬便開始問話。
謝祈晏神色不變:“兒子的親事,不勞母親如此費心,兒子心中已有人選。”
謝正遊運筆的手一頓,一滴墨險些暈開。他抬起眼,眉頭微蹙:“既已有人選,爲何不與你母親明言?”
“她並非不通情理之人,只要那姑娘家世清白,品性端方,在那冊錄之上,你說一聲,她自然樂得成全,也省得她終日在我耳邊絮叨,不得清靜。”
他這個長子,性子像極了已故的老太爺,天生主意極正,手段凌厲,行事從不與人商量。
府中其他子弟,包括他自己,在這個兒子面前,有時都能感到幾分壓迫。梁氏有時氣得狠了,甚至抱怨給她生了個古板嚴肅的“父親”。
謝祈晏道:“她不在母親的冊錄之上。”
謝正遊聞言,放下筆。
既不在冊上,想必是官職低微的清流之家。這倒也無妨,謝府如今的門第,倒也無需再靠聯姻錦上添花。
他緩聲道:“既如此,你更該與你母親商量,看看是哪家的姑娘,家世品性究竟如何,能不能入你母親的眼。”
謝祈晏聲音低沉了幾分:“她已被家中長輩,許給了旁人了。”
“什麼!”
謝正遊正準備蘸墨的手猛地頓住,筆尖的濃墨滴落在宣紙上,迅速暈開一團污跡。
他滿臉不贊同:“你找什麼樣的不好,偏要去招惹已有婚約的姑娘?”
在這大周,男女既已定親,若無重大變故,極少有退婚之理。一旦退婚,於雙方名聲皆是重創。
謝祈晏眸色深暗,散發出勢在必得的氣息:“兒子只是晚回來一步,無妨,兒子可以等。”
他心中冷嗤。
若非當年什麼口頭婚約,若非他在壽州耽擱了些時日,怎會讓謝青珩搶先一步?
蓁蓁合該是他的。
如今他爲了謝府的顏面,爲了能讓蓁蓁放鬆警惕,爲了手足之情,已經夠退讓了。否則,哪還有謝青珩什麼破事!
謝正遊重重放下筆,坐回太師椅上,語氣凝重:“人家既已定親,便是名花有主,哪還有你什麼事?”
“我謝氏詩禮傳家,你身爲朝廷重臣,更需謹言慎行,莫要因一己私欲,行差踏錯!”
謝祈晏淡淡抬眸:“父親當年若能多等幾年,自然也沒我什麼事了。”
謝正遊一怔,被戳中心底傷疤,臉上染了怒氣。
謝祈晏見他不語,微微躬身:“父親若無其他吩咐,兒子先行告退。”
謝正遊望着他的背影,氣憤道:“我現在總算明白,你母親爲何總被你氣得跳腳了!”
這哪裏是生了個兒子?
簡直是生了個活祖宗!
他在朝中領個清閒職位,明哲保身,樂得逍遙自在。沒想到這個長子,忽然成了天子近臣,權柄日重,訓斥起府中弟妹來,比他還像一家之主。
如今竟連惦記有婚約的姑娘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謝祈晏腳步微頓,並未回頭:“父親若得閒,不如多去母親院裏坐坐,陪她說說話,看看花。”
“母親心情舒暢了,自然不會再爲那些小事動氣,您耳邊也就清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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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舒禾這場“風寒”來得急,去得也快,養了兩三日便已大好。
這幾日,謝青珩倒是遣人送了不少補品到汀蘭苑,姜舒禾只讓攬月代爲收下謝過,以靜養爲由,並未與他見面。
轉眼便到了文杏宴這日。
謝府特意開放了府中景致最佳的沁芳園宴客,園內亭台樓閣錯落有致,一汪碧波蕩漾的曲水穿流而過,微風和煦,正是宴飲的好時節。
宴會尚未正式開始,園中已是衣香鬢影,各家夫人小姐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
梁氏被幾位相熟的勳貴夫人團團圍住,寒暄應酬,脫身不得,只得忙裏抽閒吩咐身邊嬤嬤們,仔細招呼着各位女眷入席。
姜舒禾穿着一身淡紫色襦裙,剛踏入沁芳園月洞門,便瞧見謝青珩從人堆裏迎了上來。
他今日穿着一身靛藍色錦袍,更顯溫潤如玉。
“舒禾表妹,身子可大好了?”謝青珩在她面前站定,目光關切,“瞧着氣色雖好了些,但似乎清減了幾分。”
姜舒禾溫聲道:“勞二表兄掛心,已無大礙了。”
謝青珩臉上帶着幾分歉然:“上回柳姑娘之事,是我處事不周,思慮欠妥,表妹放心,我已經將人安置妥當了。”
姜舒禾語氣平靜:“表兄仁善,對柳姑娘照拂一二,也是應該的。”
謝青珩心中稍安,還想再說什麼,忽然,一道冷冽的聲音插了進來。
“謝青珩!”
兩人俱是一怔,轉頭望去,只見謝祈晏不知何時站在幾步開外。
姜舒禾太熟悉這種感覺了。
就好似與人偷情被發現,要接受長輩訓斥一般。
謝祈晏一身銀灰色暗紋常服,襯得身姿挺拔冷峻,語氣沉冷:
“梁國公世子他們都到了,正在水榭那邊。你身爲主家,不去招待,反倒在此閒話,豈非怠慢了賓客?”